云州城中, 秦相英手段高明, 将残局收拾得干净利落。
但是旭日东升,青山渐渐红染。
她没有预料到的是,突厥铁骑,来得也极快。
云州自太子率骑兵主力出城之后,回撤城外壕沟据点中的兵力,大军俱在城中。
哥舒海亲自率兵, 突厥三万重兵压境,长驱直入宛入无人之境。
守将中, 唯余太子身边副将右骁骑将军郑信留守。郑将军与云州太守同上城楼坐镇, 燕军□□手在前,箭矢落雨一般朝突厥兵砸去。
哥舒海麾下, 骑兵速度极快, 而守军弓箭效果有限。短短几番来回之后, 突厥就已攻至护城河之前。
生死存亡之际, 秦相英一身干净利落的骑装, 头戴红缨, 不惧艰险亲自登上城墙督战,士气因此大振。她是女子, 滚木擂石搬不动, 便毫无畏色亲手递上金汁灰瓶,供守城将士顺着云梯浇下。
污秽脏重如若无物, 秦相英表现得丝毫不像娇宠着长大的女子, 反而在云州守城一战中, 展现出了坚忍不拔的风姿。
由旭日初升,血战至日暮时分,城中守将伤亡惨重,却一次又一次击退了哥舒海的进攻。
秦相英站在角楼上,第一次亲眼见到了哥舒海。他傲然地站在城下投石车的旁边,优哉游哉地像是来此观景一般。
满身皆是自信。
他比她预想之中更为年轻,初秋的天气却胸膛微敞,露出小麦色的肌肤。黑色的头发扎在挠头,鼻梁高耸,与太子的英俊虽然不同,却也别有一番不羁的风味。
她这样直愣愣地盯着看,哥舒海却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似的,略一挑眉,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眼神中带了嘲讽。
秦相英咬牙,握紧拳头,转身又问郑将军:“可有神射手,能将那突厥蛮子一箭射下?”
擒贼先擒王,道理谁都懂,可是做起来又谈何容易。
城中守军已渐显疲态,城下的突厥兵却在哥舒海的指挥之下轮换得当,云梯、投石车与撞车交替进行,体力十分充沛。
郑将军神色愈发严峻,斟酌再三对秦相英沉声道:“姑娘还是退避太守府中为妙,若是突厥攻入城内,姑娘身为女眷首当其冲,怕是境遇不妙…”
秦相英微笑,从怀中掏出白色一只小布包:“将军放心,相英亦早有准备。云州城破,我自当殉城,绝不会失节被辱,污了殿下清名!”
有勇有谋,不愧是巾帼枭雄。
郑将军肃然起敬,对秦相英长拱一揖。
夜幕低垂,守城所用的滚木擂石渐渐捉襟见肘,墙上守将皆掏出长刀短剑,与敌军血刃相见。
秦相英紧紧攥住手中的布包,只等突厥人上墙的那一刻便仰头吞下。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墙垛,却从缝隙之中看见远方若隐若现的火光。
“这是什么…”秦相英几欲怀疑自己的眼睛,指着远方惊问道。
那火光越来越近,伴随着渐渐清晰地马蹄声和万余名大燕将领的怒吼,越来越近。
“殿下!是殿下的援军!”郑将军精神大振,挥舞着手臂神采飞扬:“守军听令,援军已至,我军当一鼓作气奋勇作战,与殿下里应外合,将突厥狗贼一网打尽!”
可是哥舒海却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守城的燕军意识到了援军的到来,攻城的突厥却比他们还要更早。
哥舒海缓缓回头,眯起眼睛盯着远方,长长出了一口气。
“撤!”哥舒海面色一沉,凄厉的金锣声响起,攻城的突厥兵仿若立刻得到了撤退的指令,飞也似地从云梯上撤下,整齐划一地排成一队,从城侧纵马狂奔,毫无恋战之意。
太子离得并不算远,眼睁睁地看着突厥骑兵齐刷刷地撤退。李将军焦急问道:“殿下,可要率兵去追?”
他们与云州城兵力加在一起远超突厥,借机追击可重伤突厥。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是太子却毫不犹豫地摇了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的云州城。
他一言不发,是因为从来未有过的慌乱。
自定州城中扑了个空之后,就一直未曾停过的慌乱。
泰安,泰安在云州。是他一意孤行,将她留在了危机四伏的云州。
太子伏在马上,脑海中除却她的安危,却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念头。
城门尚不及完全落下,太子勒紧缰绳纵身一跃,跳过丈余宽的壕沟,直直往城中冲去。
郑将军率兵守在城门之后,齐刷刷地跪下请罪:“臣等无能…”
太子一把将郑将军扶起,动作之大几乎分不清是拽还是扶:“突厥可有攻入城内?”
他气息不稳,眼眶微红,死死盯着郑将军,直到听到一句“未曾”,才长舒一口气,放下一半心来。
“城中平民可有伤亡?”太子又问。
郑将军一愣,摇头道:“殿下爱民拳拳之心,臣自愧不如。臣,亦未曾听闻城中百姓伤亡的消息。”
百姓无碍,泰安留守军营,自然也会无碍。
太子一颗心终于落回至肚子里,这才终于问起守军的情形:“守将伤亡几何?城中备粮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