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月色凉薄。绣纹精巧的床幔隔开月光,徐思嫣被拢在一片让人心静的黑夜里,却横竖都睡不着。
不知不觉,三更天的打更声响了起来。
其实打更只是从宫道上过去,并不会进入各宫搅扰宫嫔们歇息,但现下四下里太过静谧,敏秀居又离霜华宫的宫门不算太远,徐思嫣就依稀听到了打更的响动,神思愈发清明。
又耐着性子躺了几息,她终是起了身,踩着绣鞋就往外去。
卧房的房门吱呀推开,在外屋值夜的宫女彩绣蓦然惊醒,慌忙爬起来,揉着眼睛福身:“娘子怎的起来了……”
思嫣恹恹的:“我睡不着,出去待一会儿,你不必管我。”
彩绣面露讶色:“娘子,现下也太冷了……”
正值腊月,深夜里冷得彻骨。彩绣想劝,但话至一半就看到了徐思嫣的神情,心念一转,遂道:“奴婢去给娘子取衣裳来。”
思嫣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等着。彩绣步入房中,取来厚实的衣裙、鞋袜、斗篷、护手,将思嫣裹得严严实实,又塞了个手炉给她,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出门。
思嫣倒也无心走远,出了门就坐在了廊下的扶栏上,望着月色发呆。
彩绣打量了她好几眼,怯怯地劝道:“娘子有着身孕,别忧思太重了……”
思嫣神情未动,好似没听见,又默默了半晌才启唇:“这么冷的天,也不知姐姐在冷宫里炭火够不够用,你明日送一些过去吧。”
彩绣滞了滞,紧紧咬了下唇:“娘子,房里多出来的炭火是皇后娘娘为着让您好好安胎,专程让人送过来的……”
“我不喜欢房里这样热。”思嫣轻声,“你若真想让我好好安胎,就听我的。姐姐若真在冷宫里有个三长两短,这孩子我便是不生也罢。”
彩绣愣住。
十几年来,她都自以为最清楚自家小姐的心思,如今却突然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明白她。
思嫣并未察觉身边婢子的心事,思索之间,手不自觉地抚到小腹上。
三个月的身孕,尚未显形,她的小腹平坦如旧。但其中已然多了一条小小的生命,不论是男是女,生下来便是龙子凤孙,注定会在千娇万宠中长大。
她沉吟了良久,一缕复杂的心念愈涌愈烈。一些不切实际的设想在心底弥漫开,她目光仍定在朦胧月色上,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笑:“你说……若姐姐在冷宫生下一个孩子,是不是就能出来了?”
“娘子?”彩绣露出惑色。她并不明白徐思嫣的意思,只是觉得她的口吻间有几丝古怪。
思嫣笑笑:“我胡乱想想,你不必在意。”说完,她重重地舒出了一口郁气。
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一旦与人说出来,就好像会觉得可行了。徐思嫣又思忖了片刻,便一语不发地立起身,彩绣忙上前扶她,她也不吭声,就搭着彩绣的手回了屋去。
再度躺到床上,她仍没有睡意,神思清明如旧,怨与恨都涌得凛冽。
从记事起,她便从未与姐姐分开过这么久。如今为着太后的几句疯言疯语,竟就让姐姐进了冷宫了。
她只恨自己没本事,杀不了太后。若不然直接送太后归了西,那一切天象、八字也就都不打紧了。
可她还是要姐姐出来。皇帝的允诺不可靠,她要自己想法子让她出来。
紫宸殿。
午夜梦回之间,齐轩浑浑噩噩地走在一片混沌里。混沌漫无边际,他觉得自己在找什么,但又想不起来。
他只觉得一颗心发空,空得让他不适。他跌跌撞撞地走着,忽闻笑音悦耳。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他心头一惊,蓦地止了步,回首四顾,但在一片雾气中看不到任何人影。
“阿婉?”他唤了声。没有人应答,背后只又响起笑声,他倏然回身,目光所及之处,却还是只有混沌一片。
“阿婉!”他有些急了,焦灼地往那声音的来处走了几步,但依旧一无所获。
他于是连呼吸也急促起来,几息之后终于惊醒。他猛地坐起身,喘着粗气怔然凝望面前的漆黑,过了许久才终于回过些神,意识到自己是在紫宸殿中。
齐轩定了定气,抬手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心底一股不适应愈涌愈烈,绞得他难受。
他见不到她了。
虽然冷宫近在咫尺,他若想去,只消让人备上步辇,不出两刻就能到那里。但纵使身为天子,有些事也总是不能做的,踏足冷宫这样的“小事”正是其中一件。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更早已有人巴不得阿婉消失。若他随心所欲地去了,总不免透出风声。天亮时文武百官的疏奏就会在案头堆成山,阿婉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齐轩眉宇浅蹙,重重地缓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躺了回去。
他闭上眼睛,心底生出一股恼意。
他似是第一次这样恼了皇后,恼了他相伴多年的发妻。
他不信钦天监的那些说辞与皇后毫无关系。
冷宫之中,徐思婉翌日天明时醒得极早。
待她梳妆完毕,小林子与小哲子端了早膳来。
她入冷宫虽然情非得已,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