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秋拿着成绩单去找了老师。
刘老师年纪不算特别大, 接近四十,可时间留下的沟壑已经被一道道刻在了脸上,肚腩微微凸起,是典型的迈进中年的亚洲男人。他瞧见寇秋敲门进来,神色也没什么变化, 只是低头又看着什么,淡淡道:“有事?”
寇秋不和他打太极。
“老师, 我觉得我的成绩有问题。”
刘老师把手上的笔放下了。
“方扬,”他说,“这种话不能乱说的。”
他推了推眼镜,语重心长。
“你看,考试前你爷爷病了, 你为了照顾他, 请了一周的假, 都没怎么学——哪怕成绩没考好,也没什么奇怪的,这话可不要出去说。”
寇秋说:“老师, 我觉得我考得很好。”
男人说:“所有考砸了的人, 都觉得自己考得挺好。”
他摆明了是不信,挥挥手便让寇秋出去了, 自己直接关了门。寇秋站在外头若有所思, 随后才抬起步子往家走。
和他一起来拿成绩的几个少年还等在门口, 表情多少都有点小心翼翼。为首的那个被同伴推推搡搡, 只好上前一步, 吭吭哧哧说:“小五,我是个乌鸦嘴,你,你不会真的让我吃袜子吧?”
剩余几人表情顿时更难看。
谁让你说这个!
寇秋拿着成绩单,平静地笑笑,并没流露出太多情绪。他抬起头,问:“不回家?”
“回,回!”
几个人这才迈开了步子,中间个子最高的那个笨拙地安慰他,“没事的,小五。这回应该就是个意外,你看你平常学习那么好,就算上不了大学,也肯定能顺顺利利的。”
“对,”旁边有人补充,眼里头满含憧憬,“之后绝对吃香的喝辣的,还能给家里买电视买汽车!”
这个时候,无论电视还是汽车,通通都还算是稀罕物。电视往往一个村里还能有万元户买一台,每到晚上都有不少村民挤挤挨挨涌进去坐在小板凳儿上看;可汽车,那就是只听说过、看过图片,却从来没见过实体的概念了。
谁家要能拥有这么一台大机器,已经算是走在了时代前列。
路是土路,不怎么平整。因为前几天下过雨,地上还有点湿润的淤泥,就像是埋藏着的地雷,一不小心就要陷下去,泥点子溅一裤脚。寇秋绕着泥走,身后一圈儿小伙伴跟着他绕路,标准的集体行动。
等到了村口,有一个人已经在树底下站着了。
几个人一看是他,彼此都换了个眼神。有领头的直接张嘴问:“查恭,你去拿成绩了?考的怎么样?”
树下的的少年从阴影里踏出来。他穿的和这些孩子都不太一样,干干净净的棉衬衫,底下配条黑裤子,上头半点儿污渍都没有,在这堆衣服多少都半新不旧的少年里,显得格外出挑。查恭走上前来,说:“还行。”
为首的少年问:“还行是多少?你花了那么多钱去上了县里头的培训班,总该考的挺不错吧?”
查恭便报了个分。这分一出口,寇秋身旁的人明显都愣了愣。
不是低。而是太高了。
在村子里头,查家的条件算是最好的。开了个小卖铺,平常谁家有什么要买的都上他那儿去买;听说他爸和县里一个什么领导还是同学,铁哥们儿,交情深的很。所以这么多人,也只有他们家掏得起那个培训班的钱,在高考前敲锣打鼓轰轰烈烈闹出了大动静,像送佛似的把儿子送过去。
那架势,像是这一回来就肯定能金榜题名似的,让人不信也得信。
忍不住就有人小声说:“这县城的培训班效果也太好了吧......”
才短短两个星期的功夫,就能让一个连大专都考不上的变成能上得了省城大学的,这中间的差距,可不是轻易一抬腿就能跨过去的。
可听说花的钱也多,连吃带住带学习一千出头。这个价钱,根本不是他们这种人家承受的了的。
因此也只能听一听了。
查恭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直接将目光投向了寇秋,说:“出去走一走?”
寇老干部望着他,平静地应了声。
“嗯。走走。”
走个鬼。
寇秋心里明镜似的,这是害怕自己到时候出去闹,过来打探消息呢。
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基本上从生到死,所有的过程都在同一群人的注视下。高考这种事,又是家家户户都关心的大事,没过一会儿,村里一共六个人的分数就被传了个遍,所有人都啧啧称奇。
往常学习好的,现在反倒落了榜;倒是平常看着一点儿起色都没的,多花了点钱,居然也临时抱上了佛脚。
倒也是件稀罕事。
一路走过来,碰见的几个人都用毫不避讳的看热闹目光望着他们,甚至有游手好闲的混混上前,手里拿着粗制的烟卷,嘻嘻哈哈撞了撞寇秋,明知故问,“哎,好学生,考的怎么样啊?”
“你天天学到两三点,学出什么来了啊?”
“还不如跟着哥哥混,哥哥教你种种地——”
学霸与学渣之间的差距,像是亘古存在的。寇秋被这么冷嘲热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