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东挑了挑眉,未再犹豫,提步走了过去。
男式军用皮靴踏在砖地上,稳定且矫健。
宗政东神态自若地穿行于阴暗的长廊,所过之处像是点亮了空气中的某些分子,于是,昏暗的楼面陡然亮堂了起来,再不复此前的压抑。
当他终于站在法医鉴证科办公室门前时,他的身后传来了一连串细微的爆裂声,所有接触不良的白炽灯同时熄灭,零星的碎玻璃散落在墙角。
他长出了一口气。
“吱哑——”
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电话里那管温朗如琴韵的声线亦随之响起:“请进。”
“抱歉,一时没收住。”宗政东似是有些歉然,立在门边向里面的人打了个招呼:“阴气重了点儿。”
“没事,坐。”房间里的人语声和善,仿佛完全不介意。
长长的走廊忽然又变得幽暗不堪,阴惨惨的白炽灯下,几片碎玻璃泛着冰冷的光。
宗政东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法医办公室约有五六十平方,以一排长沙发分割成两部分,左半边应该休息区,布置得颇为雅致,唯一让人遗憾的是几株绿植长势不太好,有一盆绿箩几乎完全枯死了。
而右半边的工作区则显得颇为杂乱,沿墙摆放的长工作台被文件夹、纸张与各种小型医疗器械填满,靠走廊的墙面是一张及顶的大书柜,将两扇窗户完全挡住了,书柜里的书籍倒是摆放得很整齐。
预想中应该位于此处的浸泡着人体或动物器官的玻璃器皿,并不存在。
宗政东眉头动了动。
那股古怪的福尔马林味道丝毫未减,却也不曾变得浓郁,仿佛维持在了一个衡定的数值,并不随环境的变化而变化。
宗政东不着痕迹地转过视线,打量着正坐在工作台前的男人。
程北郭。
帝都警署西城分局法医鉴证科科长、程氏家族宗子。
程氏家族是华夏国硕果仅存的六大修真世家之首,程氏族长在华夏最高行政部门担任要职。
此际,程北郭正背对宗政东摆弄着一台复杂的仪器。
他有着挺拔的背影,即便坐着亦予人如松如竹之感,身上那件半旧的白大褂虽然有些松垮,但薄薄的衣料下仍隐约可见他肩颈至腰背干净利落的线条。
看得出,这位程氏宗子的身材比例极好,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都长在最合适的位置,没有一点多余或欠缺的部分。
约莫五、六分钟后,程北郭终于完成了手头的工作,起身转向宗政东伸出手,脸上的笑容十分友好:
“幸会,让你久等了。”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笑容有若春天夜晚的月光倒映在波心,所有一切都在这笑容下黯然失色。
即便不去看他近乎完美的身高与出挑的气质,仅是这一笑,便已足够眩目。
“幸会。”宗政东也站了起来,伸出手与他握了握。
不知为什么,走廊里的灯光在两手相触的瞬间忽然亮了一息,俄顷又黯淡了下去。
两个人同时松开手,相视不语。
高大矫健如黑豹的男人锐利的眼锋,斩上了同样挺拔修长的男子有若裹尸袋般冷淡的眼眸。
工作台开始不规则地抖动,摆放其上文件夹与手术器械“嘭嘭嘭”地跳跃着,随时有掉地的危险;落地台灯投射下的黄色光晕往外扩张了半圈,又复归如常;房间里像是有谁按下了压泵,气压在一秒内升到沸点,又于一秒后降至冰点。
“嘀、嘀、嘀”,仪器的蜂鸣声骤然响了起来。
胶着的空气一下子变得通畅,文件夹与纸张各归各位,落地台灯光晕柔和,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程北郭若无其事地抄着衣兜,回身走到工作台前,掀开了那台标有“高压危险”黄标的仪器舱门,从里面掏出了一只茶壶、一个茶杯,头也不回地问:“喝茶不?”
宗政东嘴角抽了抽。
所以说,刚才这货是在煮茶?
“高温消毒。”
程北郭举起茶杯向宗政东示意了一下,像在提醒他不要忽略自己工作的另一环。
宗政东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
程北郭似无所觉,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啜饮了几口,随后闭上眼,发出了一声旁若无人的满足的叹息。
宗政东额角青筋明显地跳了几下,深吸了一口气,启唇道:
“我想请你帮忙看看这三部手机。”
没有多余的客套,直奔主题。
程北郭张开眼睛,却并未去看他,只低头端详着茶杯。
宗政东走到工作台前,将黄曼玲等人的手机取了出来。
三部手机皆是案件证物,因此手机外都套着塑料证物袋,这其中除了李建国的手机尚算完好,黄曼玲与孙勇的手机都破损得很严重,有几处还粘着胶带。
程北郭终于放下茶杯走过去,拎起塑料袋打量着里面的手机。
他的神情很专注,可那双漆黑的眼眸却是淡然寂灭的,仿佛失去了焦距,但又分明是在凝视着什么。
宗政东觉得他是把手机当尸体看了。
“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