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声一起,恰如石子入水,人群立时骚动了起来,更多的声音亦随之响起:
“是极,是极,我方才便觉着这妇人体貌甚熟,却原来是她啊,当年我还与她吃过交杯酒呢。”
“不对啊,珠娘三年前才从的良,这么大的儿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你就不知了罢?世上有人见风就长,这娃儿别看个子大,今年才两岁。”
“那岂不是还要吃奶?”
众食客登时轰笑起来,那叫珠娘的妇人始终垂首不语,望之若死物一般。
独眼少年却是满面羞愤,脸孔涨得通红发紫,根本不敢朝楼下看,顿了顿足,翻起衣袖将面目一掩,转身就要跑。
“站住!”
矮壮男子舌绽春雷,大喝了一声,直震得那楼梯都晃了几晃,旋即单膀一伸,硬生生将那少年又给扯了回来。
那少年死命挣了几挣,矮壮男子却是纹风不动。少年情知敌不过,只得将衣袖挡在脸上,浑身筛糠似地抖着,也不知是急还是恼。
如老鹰捉小鸡般一手一个将这母子俩抓着,矮壮男子竟也未曾往楼下走,而是面现犹豫。
再一息,他目中便浮起几分不忍之色来,低低叹了一声,当先将那珠娘松开了,缓声道:
“罢了,此事我也不与你计较,那官也不必去见了。只我有一句话要与你说:养子容易教子难,往后你若再行此不义之事,不只害人害己,这孩子只怕也毁了。”
语罢,他不再看珠娘,转向独眼少年正色道:
“你娘十月怀胎,又将你养到这般大,何等辛苦艰难?如今事在当前,你不说好生帮着处置,竟还不顾而去,这岂是为人子之道?
我知你只怕心里怨你娘出身太低,带累得你也不如意。只若这般想你就太没出息、也太对不住你娘亲了。男儿丈夫顶天立地,那草莽里都能出大英雄,你有手有脚如何就不成了?
再有一句难听的说与你知:那家境好、出身高的,便惫懒一辈子亦无忧。唯你这等出身贱籍、后顾无路的,绝不可生出一丝惫懒之心,反要比旁人多花百倍千倍的力气走出一条路来,如此才好教你后代子子孙孙不再如你这般自恨于出身、自辱于众人。”
言至此,猛地将那少年向前一推,厉声喝道:
“还不快去扶着你娘亲。”
楼上楼下一派寂然,再无半点声息。
所有人皆不曾料到,这矮壮男子看似粗鲁不文,竟是生就一副磊落肚肠,行事亦大有古人之风,道理也说得明明白白,那方才高声议论珠娘的数人此时俱皆低头不语、面现惭色。
独目少年被这男子当头棒喝,早便听得呆了,衣袖不知何时放了下来,露出一张忽青忽红的脸,那一只独目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僵立了片刻后,他陡地向那矮壮男子深深拜了下去,颤抖着声音道:
“小子……小子无状,多谢……老爷教我为人……为子的道理。”
矮壮男子沉默地看了他片刻,衣袖一拂,转身而去。
居然就这么离开了。
看热闹的食客尽皆瞠目,只觉方才这矮壮男子长篇大论地说了那一通,此际却是说走就走,半句废话没有,更无居功之意,行事之洒脱,竟比那些所谓名士还要令人心折。
独目少年此时似亦心潮起伏,立在楼梯口目送那男子自另一侧楼梯离开,复向着那空处拜了几拜,这才转向珠娘,“噗嗵”一声重重跪地,膝行至母亲身前,抱着她的腿哭道:
“娘,娘,孩儿……孩儿错了,孩儿往后……往后一定听娘的话,再不惹娘生气了。”
众人闻言,尽皆心生戚然。
这少年也甚是可怜,天生便比别人不足,出身又低,想必从小到大也吃过不少苦头。
珠娘仍然垂首而立,好一会儿后,方慢慢俯下身,扶起了跪地不起的少年,又向他的肩膀上扑掸了几下,将他扭乱的衣襟正了正,方柔声道:
“罢了,都是娘的不是。”
虽瞧不见她的脸,这一管声线却娇脆动听,比那二八少女也不遑多让,想必她年轻时也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
只是,此时的众人却再无嘲笑她的心,倒有一多半儿唏嘘起来。
风尘女子,泰半难得善终,珠娘虽是从了良,只怕那夫家也不是什么好去处,若不然,又如何会教她一个妇人抛头露面,在那酒楼里与人周旋、受人折辱呢?
如此想着,众人便越发觉得这热闹也无甚可瞧的,渐渐地便都散了。
“借问一声,这位娘子可是姓吴?”
一道语声忽地响起,清凌凌好似水波一般,珠娘母子同时身形一震。
此时楼下已再无旁人,独目少年循声看去,便见楼梯上立着个极美的女子,虽是一身素衣布裙,却也难掩玉骨冰姿。
他不由有些发呆。
这般打眼的美人,方才他竟是一点都没注意到,若非对方主动出声,他甚而都不知道那楼梯上还站着人。
更奇怪的是,那些看热闹的食客竟也好似视若无睹,如今正各自归座,照常吃喝,对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不闻不问。
苏音并未去管这少年在想什么,只凝视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