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和自己的梦境交谈过?周锦白不是思想家,所以他没有。
如果是清醒的他,一定能意识到现在情况不正常。可是他醉了,醉得厉害,引以为傲的大脑失去作用,所以他只是乖乖地坐回床边,等着来自心爱姑娘的审判。
楚清宴很少看见如此乖觉的他,不是往日那种装出来的、带着一丝瑕疵的温和,而是彻底的听话,仿佛所有利爪都被妥帖地收在皮囊之下。
因为失去过,所以害怕;因为害怕,所以格外克制。
她终于在无意中,将他推向了更深的黑暗,彻底失去自我,只留下伪装的空壳。
叹了口气,她坐在窗子上,望着月亮问他,“你不是这样的,今天我见过。”
周锦白笑的格外和煦,“不,你看错了。”
“我是你的梦境,是你的思想,所以你不必骗我。”
周锦白好像有点苦恼,“可是你不喜欢那样的我。”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我看见你害怕了。”
“不,”楚清宴回过头,“我只是一时有些震惊。”
周锦白低着头,“你还跟我说过,喜欢温柔的哥哥。”
“我不记得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周锦白伸出九根手指,“你上小学那年,回家嚷嚷着要温柔的哥哥。”
即便是这样沉重的话题,楚清宴仍旧控制不住笑了。她想了好久,终于想起事情的原委。
那时她三年级,孩子都爱攀比,家里几个人都是值得比较的话题。因为大多是独生子女,唯独她凭借“我家有四个人”获得了所有同学的羡慕,除了她同桌,她同桌有个姐姐。
孩子不在乎过程,他们只要结果,所以她和同桌展开了激烈的争辩,关于哥哥好还是姐姐好。那时候学的词汇不够,三轮下来两个人都没话了,最终她同桌憋出来一个词——温柔。
小姑娘笔直地坐在凳子上,扬着脸对着她说,“我姐姐可温柔了呢,会给我梳头发,你哥哥呢,他温柔么?”
彼时周锦白是个15岁的少年,那个年龄的男孩桀骜不驯、无法无天,哪和温柔有半点关系,所以楚清宴输了,输的哑口无言。
九岁的小姑娘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回到家仍旧念念不忘,在餐桌上睁着大眼睛,失望地对哥哥说,“你怎么就不是个温柔的人。”
15岁的少年听了她的话,收起全身戾气,不再肆意妄为,开始学习如何与世界和平相处。他太笨了,所以只学到了皮毛,只能假装温柔;他太傻了,就连九岁孩子的话都信以为真,牢牢记到现在。
楚清宴从来没见过这样又傻又笨的人,气得恨不得骂他一顿,气得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流。
周锦白,你怎么就这么傻。
“我确实喜欢温柔的人,”她擦掉眼泪,目光盈盈地看向他,“可是我更喜欢你,什么样的你都没关系。”
周锦白突然动了,他大步走向窗边,扼住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自己的双眼。
嘴角扬起丝丝缕缕的嘲讽,“这样呢,这样你也不怕。”
这次他没有任何伪装,眼中的荒芜清晰可见,像是大火肆虐后的森林,焦黑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尽的烟尘,土壤失去水分,露出巨大的沟壑,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楚清宴真的没有害怕,因为她在漫天灰烬中,看到了自己。她坐在窗台上,映在周锦白眼中,依旧纤尘不染。
她突然明白,周锦白在她面前笑得温柔,并不是他伪装的多么好,而是只要她在,那个少年枯萎的心灵也能开出花来。
她已经是他的药了。
明白这点,她忽而笑起来,他眼中的自己也随之明亮。楚清宴轻而易举挣脱了对方的钳制,跪坐在窗台上一边笑一边揉乱了周锦白的头发,“吓唬谁呢,你眼睛里有激光还是怎么的,什么怕不怕。”
酒精使人思维停滞,又或者眼前的一切令人措手不及,周锦白站在那,罕见的愣住了。
“我不怕,”楚清宴抱住了他的肩膀,“怎样的你我都不怕。”
“是么,”他思考许久,忽而自嘲道,“你是我的梦,说的自然是我心中所愿。可你不是她。”
楚清宴:难道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略微思索,她问道,“你了解楚清宴么?”
周锦白没说话,了解么?他知道她的喜好,懂得她的过往,熟悉她的一切,这样叫了解么?
楚清宴信誓旦旦在他耳边小声呢喃,“你看,你了解楚清宴,所以你想象出一个和她毫无二致的我。那么她的答案,也肯定和我一样。”
周锦白坐在窗下,被这段话绕的头晕,重复道,“一样的?”
“是啊,所以去找她吧,”轻音细语间满是诱惑,“锦白,她也和我一样爱你。”
他凝滞的眼中突然发出光来,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爱我?”
“对,楚清宴爱你,一直爱你。”她的尾音清远悠长,和风声一起消散在夜色里。
周锦白呆呆的看着空无一人的窗台,唯有细纱随风摇动,月光倾泄而下,整个银河好像都流到他心里。他猛地关上窗,回到床倒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