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宫的人都静默着。樊登没有像南豫州叛军那样纵容士兵四处烧杀抢掠, 才经历了无数场鏖战, 他在殿前踱了几步,言语间和和气气的,仿佛是个礼节备至的远方来客,不沾一点血腥气。“听说南朝的宫里堆金叠玉, 走鸾飞凤,连御用的夜壶都嵌的玛瑙,却让叛军糟践成这个样子, 真是可惜。我们要是早点到, 也不至于让建康百姓生灵涂炭了。”
他嗟叹一阵,见道一在一群畏畏缩缩的宫人中格外显眼, 初升的月华照在脸上,那清冽的目光, 不躲不闪地盯着自己, 樊登微恼,指着道一问:“这又是哪位高人?”
薛纨道:“这位是天宝寺的道一师父。”
樊登“哦”一声, “仿佛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是檀侍中的爱子, ”薛纨望着阿松二人, 意味不明地一笑, “也是华浓夫人的……尊兄。”
“原来如此。”樊登沉吟着,原本要发作的,也忍了, 若有所思地瞧了道一一眼, 他转而对阿松道:“南豫州叛军的贼首已经伏诛, 夫人不用再躲躲藏藏了,请回华林蒲吧。”
阿松立即摇头,往道一身边躲了躲。
樊登恍然大悟,笑道:“夫人别怕——原来你还不知道,元脩在南山自缚请降,陛下不仅不降罪,还下诏封他为寿阳公。在下是特地来迎接寿阳公和家眷去洛阳的。此去洛阳,千里迢迢,夫人回华林蒲好好歇一歇,才好启程。”
这是一名统帅千军万马的将领,即便笑呵呵的,说起话来仍是不容置疑的强横味道。阿松紧紧抓住道一的手——袖子里,他的手也没有温度,静静地任她抓着。阿松胆气很壮,她大声道:“我不去洛阳。”
樊登摇头,“陛下特意嘱咐,要好好地请华浓夫人去,臣怎么敢违命?”
好像一夕之间,华浓夫人的大名就传遍了天下。若在平时,阿松一定说不出的得意,此刻听到夫人这两个字,她便要胆战心惊。她头摇得更坚定了, “我在洛阳举目无亲,去干什么?”
樊登虽然不耐烦,奈何奉了圣旨,也不敢太放肆,他耐着性子笑道:“华浓夫人,怎么能说举目无亲?陛下对寿阳公尚且礼敬十分,何况是夫人这样的美人?”他笑着环视四周的残墙断垣,对北朝的繁盛很是骄傲,“汉家伊洛九重城,御路浮桥万里平。我们洛阳,兰台桂户,雕梁绣柱,并不比建康差——在下认为,比建康更胜一筹。听说寿阳公元后早被废黜,昭容也被叛军掳走,以后万千种荣宠,独属夫人一个,你不去,难道要在这废墟之中做个无人问津的废妃吗?”
阿松心乱如麻,不禁抬起头来,去探寻道一的眼神——自樊登闯入,他便静静站在她身边,一言不发。樊登身边聚集的火光,驱散了如霜的月华,他的讳莫如深的眼神后,有种咄咄逼人、快被火光燃烧殆尽的沉默。在这令人窒闷的无言凝视中,阿松鼓起勇气,试探地问他,“你想去洛阳吗?”
道一眼里迸射出一种早知如此的尖锐讽笑。他摇一摇头,坚决地挣开阿松的手,他退后一步,客客气气地对她说:“夫人一路保重。”
“我不去!”阿松被道一甩开手,瞬间慌神了,她急得要把心掏给他,“你不去,我也不去。”
“道一师父若是驾临洛阳,陛下一定也奉为贵宾。”樊登不失时机地开口了,“我这会想起来了——原来洛阳最近风行的几卷佛经都是你的译本,师父年纪轻轻,佛法精深,连宫里的太后、诸位妃嫔都赞不绝口呢。”
“将军不必为小僧费心。”道一委婉地谢绝了樊登的邀请。
“哦,那师父请自便。”樊登对道一是格外地礼遇。
“我也不去,你们走吧。”阿松断然道。
樊登从兄妹的争执中悟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他呵呵轻笑,说:“听说夫人只是被檀侍中收养的孤女,又何必对建康留恋不舍?”他对道一意味深长道:“师父劝一劝夫人吧。陛下亲口点了华浓夫人的大名……抗旨的大罪,连在下都承担不起。”
他没再和阿松多费唇舌,手一挥,便率侍卫们到宫门外等候。
阿松茫然地站了一刻,见月华中道一那条孤立的身影一动,她慌忙拽住他袍袖,“你去哪?”
“出宫。”
阿松失声道:“那我呢?”
道一垂眸看着她,他的脸冷淡自持,“你自便。”
阿松一颗彷徨的心猛地坠了下去,她求助似的望着他,“我不想去。”
道一摇头,“樊登是奉旨而来,恐怕不容得你不去。”
这种毫不加掩饰的漠然,令阿松刺心切骨,她不管不顾,要去夺他的剑,“樊登又算什么?北朝皇帝又算什么?你不是剑术天下无敌吗?你为什么不去杀了他们?”一把剑握在道一手里,她咬牙切齿,却不能撼动他分毫,狠狠推了他几把,“你愿意为了不相干的袁夫人拼命,为了没用的皇后拼命,你不愿意为了我抬一根手指头……”
道一岿然不动,他的声音很冷淡,“你不值得。”
“什么?”阿松难以置信。
道一又说:“你不值得我拼命。”
阿松跳起来去揪他的衣襟,她恨死他了,恨得不惜用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