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驾莅临邙山翠云峰的避暑行宫时,正是山景最盛的时候,满目浓绿接踵而来,皇后在连夜的旅途跋涉后,精神微微振作了些。此行虽然低调,但随行的医女稳婆也是成群结队,等诊过脉,屏退了众人,皇后这才得空,问起了周珣之的近况。
“昨夜我精神不好,脑子昏昏沉沉的,依稀听那人说国公想要回渤海?”
阿松正要走,不意听到这句,脚步停滞了,一面慢慢整理着瓶里的花枝,聆听纱帷里皇后和宫婢的轻声交谈。
宫婢道:“国公是向陛下请了旨,陛下没有应允。”
皇后不满,“是为阿奴取名那事吗?他也是无心之失,何必呢?”
皇子命名那事,周珣之犯了皇帝的忌讳,但君臣都有意将此节遮掩了过去,众人都被蒙在了鼓里。那宫婢只听周府随从传话,也是半知半解,“好像是近来许多言官无事生非,老调重弹,国公也嫌听着心烦,身上又不好,索性想回渤海将养一段时间。”
“言官又说什么?”
“还不是以前那些旧事?”宫婢声音小了,怕皇后听了要动气,含糊其辞道:”战乱时,谁家不出点怪事呢?他们偏要说国公薄情寡义,私德有亏……”
皇后沉默了半晌,问:“陛下怎么说?”
“陛下倒没说什么。”宫婢道,“还是陛下英明,知道他们就是眼红周家罢了。”
“何止是眼红?”皇后道,“最近怪事频频,大概朝中真有小人作祟,传话给国公,让他对身边人警醒点,别急着回渤海,”皇后细眉微蹙,轻轻抚摸着腹部,“起码等这孩子平安出生后再走。”
宫婢留神着皇后动静,一听她轻声呻|吟,也慌了手脚,“是昨夜劳累,动了胎气了?”
临盆也是这个月的事了,皇后气息微乱,说:“是有些疼得厉害,你去请医官来瞧瞧。”
宫婢急着去殿外招呼人请医女,阿松也不觉紧张起来,放开花枝,掀起纱帷,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皇后。
皇后所有心思都在这个孩子上,根本不理会阿松,她忍痛倚在榻上,医女在腹部探了探,又观察了皇后脸色,安慰道:“还没入盆呢,殿下忍忍,一会就过去了
。”
皇后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这孩子好像是个慢性子。”
医女玩笑道:“这才说明是贵人呢,架子大呀!”
皇后赏了她,等医女退下后,那阵剧烈的疼痛也过去了,皇后在榻上安静地倚了一会,吩咐宫婢道:“别什么事都传话回宫里,闹得大家都虚惊一场。”婢女称是,皇后闭眸凝神,轻轻叹了一声。
“殿下还疼得厉害吗?”宫婢询问。
“没有。”皇后摇头,“你下去吧。”
“你是想娘了吗?”阿松站在纱帷旁半晌一言不发,等宫婢离开后,突然说道。
皇后睁眼,淡淡将她一瞥——留她在洛阳,难免要借着阿奴和皇帝鬼混,行宫里没有被夺宠的危险,这会又精疲力竭,皇后也懒得和她横眉冷对了。
见皇后没有呵斥,阿松走了进来,把花瓶放在皇后的长榻一侧。清风自床畔吹进来,纱帷飘曳不定。
阿松的目光不自觉又在皇后脸上和腹部徘徊,和那句突兀的问句一样,直白鲁莽中透着点傻气。
“你多大了?”皇后闲话家常似的,也不亲热,“有兄弟姐妹吗?”
阿松摇头,她有很久没有想起自己的年纪了,怔了片刻,才记起来:“我二十岁了。”
“我也没有兄弟姐妹。”皇后望着摇动的花枝,“自从我做了皇后,就没和我母亲在一张榻上躺过了,也有十几年了。”大概下腹又痛起来,她咬着唇闭眼忍着,却一点声息也没有。
“殿下,”阿松忽道,自昨夜顶撞皇后被掌掴后,她奇异得乖顺,“我给你唱歌吧。”
皇后没有反对,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因为痛楚不想开口。
阿松径自坐在榻边,心不在焉望着薄雾般的纱帷,轻声唱起来:“官儿官儿递手帕,一递递个羊尾巴。家家板上有什么?一个金娃娃,一个银娃娃,咱们背着他,黄狗黄狗你看家,我到南园采梅花……”
皇后这一觉睡得很沉,翌日脸色恢复了不少。行宫里清凉静谧,不觉间半个月的时光倏忽而过,只是皇后的肚子迟迟没有发动,不独皇后焦急,连皇帝也派人来询问过一次,医女例行诊脉后,说:“殿下最近体力恢复了,得闲可以出去走一走,兴许能早点
发动,生得也快些。”
下午,皇后便携了几名亲信的宫婢和侍卫,沿石阶缓缓往翠云峰山间去看景。才到山腰,皇后精神不济,在石亭里落座休息,见一道绿影自林中闪了出来,那人挽着利落的单髻,束腰小衫,宽裤草履,半胡半汉的装扮,惹得宫婢们纷纷撇嘴,嘲笑她道:“野人。
皇后虽然称她一声薛夫人,但众人都知道她勾引皇帝不成,被皇后厌恶,又被薛纨抛弃,在行宫里的地位,其实连个奴婢也不如。有人便大喇喇道:“阿松,你整天像猴子似的满山乱窜,小心给柔然人抓回去了。”
“这里哪有柔然人?”阿松轻轻喘着气走过来,她脸上红通通的,发髻上还顶着野花编的花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