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城市的灯光汇成一片星海,流淌向了天际线。
礼枝沿着家附近的坡道,漫无目的地散着步。
期末最长的一篇论文已经完成了,肩上的负担卸下了大半,礼枝决定出来转换一下心情,再继续写剩下的。
放任思绪远去,只是像机器人一样迈着固定节律的步子。就这么走了十多分钟,礼枝才被红色的信号灯扯回了现实。
这正是她从附近车站走回家的必经之路,从诊所回来的那天下午,就是在这里等信号灯时东张西望,突然生出了去隔壁神社参拜的念头。
她侧过了头,望向了黑夜里沉默的破败神社。
四周都是路灯,然而神社丝毫没有被灯光照亮。黑色的鸟居比白天时看着更显巨大,仿佛是一个无名的神祇在垂首俯瞰人间。
那只自称是稻荷大明神的狐狸,平时就居住在这个地方吗?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放着下午分别时,他那叹息一般的语气。
“是啊。”
那时候,他的睫毛低垂着,投下的阴影渗入了眼底,将晶莹的红蒙上了一层灰。
礼枝反复地回想着分别时他的面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看不出任何的波动。可是,当时隐隐感觉到了微苦的哀愁。
此刻那种情绪又无端浮现,缠绕住了心脏。
她在台阶底端仰望了一会儿鸟居,然后踏上了破碎的石阶。
每踩上一级,周围就暗几分。等到爬完台阶时再回头,整个城市的流光溢彩都被甩在了身后,好像以鸟居为界,里外划出了一道鲜明的分割线。
在黑暗当中,视觉以外的感官异常敏锐。
她能听见干瘪的叶子飘落在石板地面上的声响,还有寒鸦起飞扇动翅膀带起的空气震动。
礼枝有些胆怯。
怕黑是刻在人类DNA里的原始天性。
她摸索着身上的挎包,将狐狸给的御守攥在了手心。
指尖刚触碰到御守,视野的远方就燃起了一盏盏提灯。
待眼睛适应了光线的变化,她分辨出那几盏提灯的位置就在只剩下框架的本殿。
她赶忙躲到了一棵大树背后,探出头悄悄观察着情况。
“他不在这里,那还能在哪里?”风将一阵女声吹进了礼枝的耳道。
她定睛细看,从本殿里走出一位身穿武家风格和服的女人,战国的装扮,手里握着一把薙刀。
这薙刀连上刀柄,比女人自己还要高出一大截。刀刃闪着寒光,直冲天际。
礼枝不由捂住了脖子。
跟在她身后的随从将灯笼提了起来,一共有三个。
这三个随从长得一模一样,像是直接复制粘贴出来的。
“筑紫殿,他可能是惧怕您,提前溜走了。”三个随从同时说道。
筑紫冷着脸,道:“不可能。追讨之江稻荷神的神谕,是秘密。”
礼枝倒吸了一口冷气,害怕被听见动静,又赶忙捂住了嘴。
这个女“人”或者妖怪或者神,居然是来追讨晴尘的?可是为什么?
礼枝瞪大了双眼,压抑住呼吸,继续往下听。
“狐狸是狡猾的动物,也许藏身之所不止这一处。”三个随从又齐声说。
“列岛全部的稻荷神社名录都被检查过了。”筑紫手一挥,一个卷轴落在了她的手中,她使用神力将其展开,圈住了“之江”的名字。
“之江是唯一一座废弃的稻荷神社。而其他神社都由各自的主祭神镇守,之江稻荷神不能向他们寻求庇护。”筑紫五指收拢,漂浮在空中的卷轴自动卷起,消失在夜色中。
“追讨之江稻荷一事,是天照大神先通知了稻荷大明神的之后,才下达了神谕。这意味着列岛全域的稻荷神,都不会为之江稻荷提供任何帮助。”
礼枝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不是,她怎么越听越糊涂。
她从树后缩了回去,理清了刚才筑紫所说的话。
简要来说,就是稻荷大明神同意了追讨之江稻荷神社的自己,并且由众神之首——天照大神下达了神谕,派遣筑紫带人来消灭之江稻荷神,也就是晴尘。
而晴尘现在刚好不在,所以他们扑了个空。
礼枝按住了胸口。
以她对神明世界不多的了解,现状的混乱程度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
如果他们要打起来的话,晴尘显然不是筑紫的对手。这个筑紫,单单是把手里那柄大薙刀竖在那里,就赢了。
反观晴尘,连人类身上的瘴气都会让他昏迷不醒,在全副武装的拿着神谕的神使面前,他丝毫没有胜算。
到时候,只怕会像被踩死的小虫子一样。
“啪唧”一下就灰飞烟灭了。
不,甚至连“啪唧”的声音都发不出。
好可怕。
礼枝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摩擦。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神明之间的纷争,她一个普通人,还是不要掺和的为妙。
尽管会有点担心晴尘的命运,但既然是天照大神的神谕,谁也没有办法吧。
她抬起了左脚,准备践行一个走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