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时候,两人闻见空气中弥漫腐烂的草木气味,沿着山路的溪水变浊,有些许山石滑落,流入水中。
这些都是山崩将至的预兆,先前在无字碑前遇到的那位瞎子,大抵也是因为恐惧山崩,所以才会毫不顾忌地跑路。
回到会稽县城内,元邈即刻抽调了陈瞎子的卷宗,陈瞎子自建中四年起,双目意外失明,之后一直领取越州的生活援助金。
建中四年发生泾原兵变,元邈起初以为此事与那件事有关,但细细翻阅人口卷宗后,发现陈瞎子在此之前就已经搬到越州。
陈瞎子在报告失明之前是勤勤恳恳的挑山工,应该并非天生懒散之人,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何要装瞎骗取援金?
此事定有隐情,但元邈并不打算打草惊蛇,隐去山上撞破陈瞎子骗保的事,只简单询问当初处理这笔援金的相关官员。
根据当时的记录和官吏们的口供,他们曾经多次访问过陈瞎子家,确定他的确是真的失明,并无欺瞒。
又道陈瞎子可怜,住在如梦寺对面都没开慧,算命的本事一窍不通,饥肠辘辘每日到庙前化缘,到最后还是刺史好心替他申请的援金。
元邈越想越觉得古怪,但这事相较临近的献宝一事,此事显得微不足道。他暂且将此事放下,想等献宝之事结束后,再花时间好好调查。
*
铃兰也十分在意陈瞎子的事。
她想到今早在后山时,陈瞎子怕是看到了她与元邈,而州官与夫人深夜在郊外,很难不让人多心。
她担心陈瞎子后面会将此事捅出去。
铃兰隔日再次前往如梦寺,还未等她进庙,便在门口被拦住,抬头一瞧,拦截她之人正是陈瞎子。
陈瞎子虚眯眼睛,问道:“夫人,可是要算卦?”
“是。”铃兰转了转眼珠,说道:“这不我身边已有一子,想再生一女,凑成一个好字。听说如梦寺求子灵,我想祈福看看。。”
陈瞎子蹙着眉心,凑近小声说道:“这寺庙求子是灵,但求的子邪乎的很,容易败家运。”
“还有这事?”铃兰朝四周瞧了瞧,想到冯梦龙笔下的火焚宝莲寺,可她记得如梦寺不提供住宿,不像假借佛名行苟且的荤寺。
但陈瞎子说得言之凿凿,还要与铃兰借一步说话,铃兰点了点头,跟着陈瞎子去了他的家。
铃兰一行人步行不足三百米距离,便已经抵达陈瞎子的住所。
陈瞎子住在寺庙对街二层小楼,这小楼听说原先出过命案,被视为凶宅,出租价格极低。
楼上住着一位潦倒画师,平时卖不出去几幅画,楼下是陈瞎子,出名的算命不准。这加深此地风水不好的印象,本地人迷信,附近的屋宇没人敢住,只剩下这两户。
女主让四位奴婢守在外面,独自与陈瞎子进了屋。
陈瞎子家中清净无尘,一看便是他定期有打扫,铃兰在心里证实了昨日的猜测。
铃兰落座后,开门见山:“陈瞎子,我瞧着你这双眼睛未瞎。”
“这不是为生活所迫吗,还望长史夫人放小的一马。”陈瞎子缓缓睁开眼睛,露出黝黑的瞳仁。
“我素有怜悯之心,”铃兰笑问:“昨日你在城郊山上都看到了什么?”
陈瞎子斟酌片刻,答道:“长史夫人想让我怎么回答?我想想看........看见长史与夫人在山上祭拜太皇太后。”
铃兰悬着的石头放下,但仍强调:“这件事尽量不要对外人说。”
陈瞎子点了一下头,却道:“我一个瞎子自然什么都看不到。但......”
他伸手指指了指楼上,说道:“楼上那位日夜都盯着对面的庙,兴许看到了什么。或许会对长史仕途不利,又或者能成为长史仕途的助力。”
“这又是何意?”铃兰问道。
助力?难道楼上的画家腰缠万贯,在长安有套房,却申请了廉租村屋?但有这等财力,哪里还会自己亲自住进廉租凶宅。
陈瞎子看出铃兰的狐疑,说道:“在越州,事事不能说得太明,很容易小命呜呼。不如夫人亲自上去调查。”
铃兰点头,递给陈瞎子银两,说道:“这是算命的佣金,建议你以后转行,小心惹祸上身。”
她说完这话,便离开了陈瞎子的屋子,绕到屋后见到浣衣房外盘旋着通往二层扶梯。
铃兰沿着梯子走上二楼,敲了敲门,发现那门竟然自己开了,她推门而入,见到墙壁四处都贴着画作。
这扇门朝西,一阵寒风吹过,屋内的画作瞬时飘起,有几张画作被风拽到地上,有几张扑向大门。
铃兰只好擅自闯入画师的屋子,掩上了那到不怎么结实的门。
她走向满地散落的画作,蹲下身子一张一张地捡起,把它们整合在手中,放回到他的书案。
桌案压着一块廉价的硬木镇纸,下面是一副未完成的画作,画的是一名妇人。
铃兰凑眼过去仔细一瞧,画中人穿着天水碧色长裙,头梳着百合髻,她从怀里拿出婚前元邈送她的铜镜,瞧向镜中的自己,呆愣在原地。
画中人是她。
惊慌之中,铃兰的身子撞到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