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国三年,仲秋。
官家修葺之路,沿运河堤坝而筑,四通八达关卡森严,出入严查,若失误则挖眼,诛九族。
饶是严刑极法,宣国实在物产丰饶。
车辇驶过榆阳官道,车轮撵着尘土,随风飘荡半空。
一抔抔枫叶在呼啸的风中,被裹挟着凝聚,不过须臾,风停叶散。
今日辰时,雾气弥漫,尚未消散,行人稀疏,官兵零星。
故而百里之内,只可见这一支车队。
酉时,车队即将驶离宣国皇宫,忽而车轮停下,马儿在前嘶鸣一声,驾车人折身朝后望去。
张口问道:“太子殿下,可继续向前?”
从此处看去,车前的半纱帘隐约起伏着,帘内现出个人影。
此刻无风,那必是人动。
安静少倾,是女人的求饶声。
牢头见林芊雪浑身上下已没有一块好肉,却仍不肯开口,他行刑半天已有些累了,打算换个方式,诱导林芊雪招供。
“姑娘生的如此貌美,若继续用刑怕是会毁了这副好皮囊呢! 不若说出是谁派你来刺伤李大人的,也好再免受皮肉之苦。”
牢头放下手中皮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蹲在林芊雪面前,好言相劝。
说罢,他掏出一张字据递到林芊雪面前,布满褶子的脸上堆满了笑,“姑娘只需在这张字据上画押,即刻便能走出这刑狱司。”
林芊雪艰难地掀开眼皮,牢头见她睁眼心中一喜,起身欲为她解开束缚。
谁料林芊雪只是瞥了眼那字据上的内容,便缓缓转过头去。
林芊雪绝不可能画押。
当年林府被抄家时,只有霍将军跪在太极殿外三天三夜为林远山求情,即使被宣帝恐吓停职,他也并未退缩半分。
如今这些人却以极刑逼迫她承认家父那莫须有的罪行。
简直可笑。
牢头耐性全无,端起碗辣椒水猛地泼向她。
辛辣的液体缓缓渗入伤口中,疼痛钻心。
林纤雪被刺痛感惹得背寒,顷刻间,思绪全无。
眼前没了半分光景。
不知过了多久,待她再次睁开眼,突然一阵嘈杂声从外面传来,牢头正坐在她身侧打着盹,亦被这声音惊醒,只见几个狱卒正神色惊慌的朝外跑去,其中一个甚至跑得太快没注意脚下被绊倒在地。
牢头瞬间清醒,一把将落单的狱卒拽起,“这般慌张地是作甚?你们几个又想溜出去吃酒?”
谁料几个狱卒惊慌道:“三皇子已带人将大殿包围,大人还是快些逃命罢!”
林芊雪心下一惊。
牢头亦是神色惊恐,正欲随他们一同逃离,却被乱箭当场射穿胸膛,直挺挺倒了下去。
倒地时荡起半分尘土,光影下的纷乱里出现黑影,紧接着响声清脆。
是钥匙!
她吃力地弯下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够到那钥匙。
待林芊雪逃出刑狱司,不由被眼前场景震惊。
羽林卫正与叛军打的不可开交,刀光剑影间惨叫声与哀嚎声响彻云霄,鲜血染红了地面,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直冲鼻腔。
可谓死里逃生,乱世中,人如浮萍草芥。
赌着生死簿上的命数,林芊雪逃到了东侧宫墙处,却发现宫门紧闭,锁链重重,永远窥不见生的希望。
林芊雪嘴角勾出一抹惨笑,笑自己竟愚笨到如此地步,三皇子既欲发动兵变篡位,想必早已做了万全准备,他定是已将这皇宫全然封锁,势要将父亲宣帝了结在这深宫之中。
京城内谁人不知,三皇子自幼愚笨,少时连兵书都看不明白,若不是背后有人指使,他又怎敢轻易发动兵变,还做了如此万全的准备?
宣帝昏庸无能,当年听信佞臣谗言杀了镇北候,仍不觉解气,又命人将林府所有女眷充妓,男子流放边疆。
那夜,只有林远山的小女儿林芊雪偷偷溜出府才逃过一劫。
那年,林芊雪十三岁。
含恨的光阴难度,四年则是分秒难耐。
不过四年光景,就从繁华入了清贫,锦衣玉食不复,她成了个道姑。
噩耗于成年后得知。
林芊雪没有办法忘记这一切,怨恨中带着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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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她望着紧闭的东侧宫门,却看见西侧正有车马经过。
她认得那车队,那是北辰派来接亲长乐公主的车队。
轿顶悬挂着铃铛与流苏,在风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竟唤起林芊雪心中一丝生机。
她用尽所有气力向着和亲车队跑去。
耳畔风声呼啸而过,林芊雪此时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倘若今日她有幸活下来,来日必将亲手杀了奸臣以告慰家人亡魂。
终于,在车队驶出皇宫的前一刻,她赶上了。
“来者何人?”
苏简行见林芊雪不顾一切地朝着和亲车队跑来,误当她意图不轨,顷刻间拔出腰间佩剑,一双深邃冷冽地眸子望着林芊雪,冰冷的剑刃直指她脆弱苍白的脖颈。
林芊雪已全无气力反抗,亦不敢再上前一步。
苏简行见对方并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