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姝顿住步子,斜侧着角度望向病房里面;罗森的父母也在,被砸在地上的是一份西红柿炒蛋。
他好像受了莫大的刺激,不顾手上挂着的针,疯狂地将能碰到的东西全部往地面上扫。
他父亲急忙摁着他,想让他躺回床上,血就顺着鼓断了的针从手背上往下流。
看见血的那一刻,罗森如同失心疯失地弹起来,床板嘎吱嘎吱地叫,“哐当!”一声,连人带床褥子一起翻到了地上。
他母亲急匆匆摁响床头铃,医护冲进病房,又是好一阵拉扯。
罗森的力气太大了,精神又濒临崩溃,要几个医生合力摁着,打了镇定剂才昏过去。
陈姝七个在人潮中向侧边让开。
茫然,无措。
他们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大展身手,唯独在面临死亡这件事上,每个人都很稚嫩。
最后有人寻了走廊上的椅子,有人倚靠着墙,或者是又悄悄去了太平间的门口。
陈姝看着人流在面前来来回回地走,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但他们什么都握不住。
直到晚上不得不离开,就一起慢吞吞往学校里走。
春天的夜风还是太冷了些,没一会儿身边就有人先吸起鼻子,接连着有人抬起袖子,挡住脸,将身子矮下去,一阵猛咳。
“没事,我,就是有点着凉了。”莉莉匆匆擦过眼眶,掩盖住袖子内侧的水渍。
于是银铄解了外套递过去,顺着道:“是太冷了点。”
莉莉撑着笑意将外套接过,说了声“谢谢”,大家就继续走。
没有人开口提若拉的死,也没有人开口提罗森牺牲掉的半截腿。
好像不提人就还在,这一切就真的还是做梦。
一旦提了,这最后自欺欺人的泡泡就被戳破了。
直到ABO宿舍的分岔口,就仿佛在说,人终有一别。
“我们先走了。”
“嗯,我们也走了。”
“拜拜,明天见。”
“…,明天见。”
“…”
夜里陈姝又做了梦,她再一次梦见那座桥,这一次停下的人是若拉。
她还是那副欢快的语气,说:“陈老师,再见啦。”
陈姝脑袋迷迷糊糊的,接不上记忆,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知道队伍得过去。
于是追问若拉:“你要去哪儿啊,我们就快到对面了。”
若拉声音中透着遗憾,回答道:“桥面缝隙太宽了,我迈过不去。”
闻言,陈姝有些急切,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急切,就是下意识觉得得把若拉带过去,她们不能再掉队一个。
“我想办法,你踩着我过!”
说着,她就想匍匐下去。
若拉还是摇头:“不行,陈老师,不够,太远了。”
“怎么会太远了呢!”陈姝就要去拽她。
可是一伸出手,突然惊觉,中间居然有数米之远。
桥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了,断的猝不及防。
“若拉!若拉!”
“…”
她喊她。
可是没办法,她们只能遥遥摆手。
上面给若拉和罗森的表彰倒是很快,学校为了纪念若拉,真的为她编写了一整页宣传栏。
照片用的是她的入学照,面对镜头时青涩而激动,肩膀因为紧张显得有些僵硬。
陈姝不敢多看,只和朋友们商定了轮流去医院。
罗森那边,就算再没办法,也还是要去看看的。
今天她先去。
总算‘小殿下’的名头有点用,请假变得十分容易,几乎是还没说出理由,那边假条就已经给批好了。
这大概是她唯一从中获得的一丝利处。
罗森的奖状是由校方送过去的,陈姝打到的车和学校的车一前一后到,于是正巧,又是之前的那一幕再次重演。
罗森吼叫着将奖状撕得稀碎,又不顾一切的摔砸着东西,针头再一次崴在了肉里。
“啊——!!啊——!!”
他嗓子叫破了音,像一个破风箱。
“没事的,没事的!”母亲就急急扑过去抱住他,一遍又一遍拍抚过他的后背。
可是没用,罗森就好像不认得母亲了一样,一把推开了母亲。
“哐当!”一声,年近半百的女人一头摔在了地上。
陈姝快步跑进去,将女人扶起,医生后脚又带着镇定剂,像捕捉什么动物一样,将他控制在床上。
而这一次,甚至还用上了约束带。
陈姝眼睁睁看着罗森像一条濒死的鱼不停挣扎,随着药液流入,他渐渐平息,被强迫合上了眼睛。
他母亲无助地哭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陈姝才知道,罗森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他不能看见红色,也不能看见有关军校那些熟悉的东西。
不仅仅是若拉的死,也不仅仅是废墟中流失的鲜血。
最残酷,最残忍的是,学校跟他的父母沟通转系。
——没了半条腿的士兵,毕了业也不能再上战场,没有军队会收要,他最多只能做个文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