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林丛密,耸拔入云,其枝叶蓁蓁,恍能摘月摇星,又时而随一抹晚风拂动,氤氲出浅浅木香,笼罩着这片难得的安谧。
身侧布帛上唯余些许微湿水渍,间杂着三两片鱼鳞,在火光的映照下,如同甲贝般晶莹剔透。
三人这厢虽是无酒,但大抵吃了个十成饱,便倚靠在杉树坚实的长干上,稍行歇卧。只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其间便升起一阵颇有节律的鼾声,高逐晓侧过头来,见着暖融融的红影在李元兆圆乎乎的小脸上轻轻跃动,照他睡得酣畅安详,她便忽感到一种莫名的宁静。
蓦地,她发觉身周簌簌异动,回首时,宋千山已然挪到近处来,同她肩接肩,紧紧靠坐在一起。
“干什么还不休息?”
她歪了脑袋,斜目望着他,轻声道。一面说着,一面往另一侧挪去,只是甫然起身,却又叫他伸出手,拦腰挽了回来。
“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
宋千山手上紧了紧,反把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些,近得她能够听到耳畔一起一伏的呼吸声。
“……初方还在呢……”
高逐晓朝他使了个眼色,声音较之方才,染上了些许羞赧的气息。
“他睡着了,没个什么杀人放火的聒不醒。”
他似无所在意地耸耸肩,却悄摸伸出另一只手来,携住她的腰,只些微用了点力气,她便不自觉颤抖几分,眼中含了三分愠怒,有郁愤而不得发,涨得两颊更红了些。
“你这不叫放火?”
她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来,勉强串成一句话,两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往身外扒拉。
“……别闹了。”
他眸光狡黠,本不愿这么轻易放过她,自他们分别以来,他已许久没有如此这般放下心防,阔敞心扉地与人交流,更何况是她。只是又念及她右手腕上伤口再次崩裂,怕动作太过又触及伤口,由是便乖乖松开了她,只是紧紧依靠在一起。
身前的火堆烧得弱了些,夜里寒凉,宋千山又往其中添了点枯枝碎叶,将那火束拢得更亮了。
许是这样的时候难得,二人虽相倚无言,却又结成默契,头顶星斗,身披清霜,耳闻火灼,目聚红光,似乎如此情境,只是阖眼浅眠片刻,亦是一种对流光的放纵。
“你……”
良久,高逐晓双臂环膝,下颌抵卧在膝头,目色泠然,轻轻开口道。
“为什么会来到沌口?”
这句话虽问得如羽轻飘,可若要解释清楚,却比之泰山还沉几分。
宋千山忽忆起前些日子同曲静幽在青云筑所会所言。自己此行出阁,原是秉承师命,要将她抓回去。依着他的意思,如若未完成任务,他自此也便不再是少阁主。
可当下里,又如何能够以此交代?更甚的,就连他自己,或许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来此出行任务,恰巧路过的。”
他目光飘忽一瞬,含糊答道。
“任务?什么任务?”
高逐晓扭过头来,总觉得他好像有点不太对劲,旋即追问道。
宋千山没有同她对视,强自镇定:“此为阁中机密,不可外传……”
不知为何,他心上顿然生起一阵幽幽的恐惧,这感觉并不如恨意潇洒,亦不如快意锋利,而是像团绵软的灰雾。深陷其中时,或许能够让人暂且忘却身处何境,可此刻火光穿破,他才惊觉,自己似乎从未脱身,且无论如何击打,都无甚作用,它只是恹恹地浸裹着、笼罩着。
他再清楚不过,即便放弃了那重身份,仍有太多东西,是他无法就此摆脱的。
见着她面上仍旧一副犹疑的模样,宋千山略略整饬,复而反问,避开了这个难解的话题。
“……离开即皋门以后,你过得怎么样?”
其实,无需她回答,他亦能够猜到几分。此前于阁中闻见她跃崖的消息,便知这一路上,她必是坎坷良多。
闻言,高逐晓笑了笑,眉目之间添了丝苦涩。
“如此这样,人还活着。”
她说得洒脱直接,可又未以好坏与之衡量,却将生死轻易挂在嘴边。不知道的,或会觉得她置生死于度外,独行落拓,风流不羁,可他心里明白,她如今还能好好活着,已是在鬼门关上来回趟了数遭。
宋千山垂首,片刻默然。他再抬起头时,望着身前那跃动的火苗,复又仰起头,瞻眺那亘远流转的星云,恍觉他们于这天地间,不过蜉蝣微尘。可本以为早已了却的,又似环环相扣,永无休止。
“即皋门已灭,你亦得报大仇,胸中块垒可消,那此行去寻文大侠……”
高逐晓回望着他,立时便懂得他所想要探寻之为何。
“从前一些时候,我曾扪心自问过无数次,自己于这世间所求,究竟为何。”
她的目光越过丛火,穿向远方空茫的黑夜,眸中之火固然曦微,却在这四野黢黑中显得更为珍贵。
“我也曾懦弱过,退缩过,放弃过,觉得即皋门散灭,我便能够无所牵挂,重新决定自己的活法。可这一路江湖游走,我才逐渐发现,自从我踏上这条路,就早已注定了无可回头……”
她缓缓仰起头来,遥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