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迎,我听见你们说什么‘小门主’之事。近些时日,总见着有些怀孕的娘子来你院中,难道亦是为此事而来?”
“怎的没听你同我提起过?若是真有了……”
高逐晓见他会意愈发偏离主题,陈浩昇只站在旁侧努力憋笑,只觉自己的面子通通于此刻葬送,径自推开宋千山,羞涩难当地吐了句:“想得美”,而后几乎是破门而出,匆匆逃离了。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自那日以后,谒金门内戒备安防似乎更严了。操练仍同往日一样,可宋千山常三天两头不见人影,问起他的去向,也是模糊带过,这总令高逐晓觉得有些担心。
时至秋末,北风渐盛,眼可见的翠意凋零,百草枯折。夜间时候,她独自坐在床前,瞧着自小窗洒至床畔的斜月细辉,听着晚风簌簌过窗,发出鸣琴般落落的清响。每每这般时候,她总会忆起从前,想起那时候的快乐与悲伤,曾经存在过而如今已然逝去的,曾经未曾拥有而如今幸而持存的。
手中握着那柄金纹太虚镜,她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略微模糊的影子。
因缘斗转,伊始尽处,窥尽浮华,一念往生。这是太虚镜器性之所由。
兀地,高逐晓想起数月以前还在剑隐山庄的时候,心内浮上一缕钻绝的痛楚。直至如今,她仍旧为自己手握广陵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亲故死去,而感到无尽怅悔和悲伤。
可她也清楚地记得,文远扬在就死以前曾说过的那句话:
太虚镜是此,结局是此。
他此前应是早借在世之剑隐传者窥探玄机,得知己身生之尽处。亦正是因此,高逐晓不知道,他在真正面对自己的死亡之时,心中所持究竟是怎样的情态。
是无奈么?无奈其终究无法改变自己的命数。是洒然?毕竟早知如此,便再无任何道理悔恨前路所行。还是会更加痛苦?因为他亲眼见证了自己的死亡,两次。
结局如此,对高逐晓有着一种妖异的吸引。那种神力原是不该出现在这凡苦的人世,可一旦降临,便犹如醇烈至极的鸩酒,其香袅而散之,总竭力地吸引着她,想要一探究竟。
况真说起来,人与人之间其实并无差别,都会经历由生到死的过程。只是,为了对抗生命无处不在的虚无,人们总喜欢为此间之事标榜价值与意义,譬如真与善、假与恶。如此,人活在其中,便能够摆脱关于死亡巨大的恐慌。
那日晚于白草坡上,宋千山也曾问过她,是否惧怕过去与将来,思及最后,她亦得到了答案。
如果一切于天地混沌、阴阳初开之时便早已秩序注定,那是否意味着此刻,她亦能于此间序列之中,看到自己驱用太虚宝镜,窥探自己此生尽处?
夜冷三分,月钩西沉,窗外一片寂静。
高逐晓抬腕,缓缓凝聚真气于指尖,再细皆灌注至太虚镜中。那面凤纹铜镜悠然悬于空中,边沿漫漶出细碎的铜色暗芒,镜面映照着她沉静的面孔,随着真气愈益加之,那张脸渐趋扭曲,进而变得模糊不清。
良久,镜心金光乍现,引得她不禁阖闭双目。
再睁开双眼时,镜中便奇谲如斯,不再显映出她的面孔,而如同穿越时空的门扇,将其所在定格于一片金碧高阁之间。
高逐晓静静地坐在床畔,凝神注视着太虚镜中所显镜像,虽已做好了十分准备,可是在看到自己一袭碧水罗裙出现其中时,还是禁不住心头一滞。
太虚镜是此,结局是此。
死亡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