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他原是做过的。
宋千山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
“我那时总觉得,你应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哪怕是一碗长寿面。我试过许多次,每回让老六……”蓦地提及此,他似骤然被一根陈年软刺扎中,凝噎顿住片刻,后再接续前话时,语调可以闻见地黯淡几分。
“……每回让人尝起味道,他总说不够好吃,仍需努力。我是在离开许久后,方觉应是他信口胡沁,只是想自己尝鲜罢了。可那时候,我已不在即皋门中了。”
高逐晓原是想笑,可听完他所说,又笑不出来。思及往日至今,前尘旧事,她总觉这十数年必未白活,因为那塑封的尘与土实在太过厚重,厚重得仿佛寻常人的半生。
“你是太过认真了。”高逐晓说道,“人生苦短,许多事都无需这般认真”。
吃面时,她见素娘带着门中几个子弟来上菜,虽是寻常的食材,可今日特殊,菜品较之往常还是丰富许多,除过荤素搭配的主菜,另还做了许多糕点,看得出他们为了她的生辰,花费了不少心力。
高逐晓觉得感激,待他们上过了菜,唤他们一起坐下用饭。再坐回自己的位置时,却听宋千山兀地淡声道:
“我知道,但你的事在我这里,与许多事都不一样。有些事情太过认真,事后便会生悔,可唯独与你有关的事,我从来都不曾后悔过。”
高逐晓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再也不需要说。他们之间早已两心相知,无需多言了。
这桌似是有意设下的,只有她和宋千山两个人。一碗长寿面还没用多少,素娘便挺着肚子朝他们走过来。陈浩昇见状,颇有意地疾利咳嗽数声,可素娘似乎全不在意。高逐晓见她过来,忙招呼她坐下,邀她一起用饭。
“素娘近日身子可还好?今日辛苦你们了。”高逐晓瞧了眼她隆得高高的腹,微笑道:“应该要不了多少时日了?”
素娘闻言,面上亦欣喜,脸颊上染了些淡淡的红。
“应不到一月了……”
随后,她拾起竹筷来,颇为骄傲地同高逐晓介绍着这出自她手的硕果,一面介绍着,一面夹了每道菜到高逐晓的碗中。高逐晓耐不住她的热情,到了最后,那碗长寿面简直累成山珍大杂烩,看得宋千山亦哑口无言。
日后同他说起此事时,高逐晓时常还是觉得有趣。
“没想到第一次吃你做的长寿面,竟是这般丰盛。”
宋千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是啊,想再没有比你吃的这碗更丰盛的了。”
高逐晓笑笑,心内略略拨算,距那日她生辰也已过半月有余,不知素娘的孩子是否已经出生。思及此前她来找自己卦算男女,便觉也同她颇有缘分,心下打算去往她的住处瞧一瞧。
只是,还未等她拨出时间来,却见着冬日寒天里,陈浩昇满头急汗地冲到她的院子里,说人已不见了。
高逐晓拧眉,见着他这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并不似那日撒谎情状,当下便让他先冷静下来,问清楚此中缘由。
陈浩昇伸手,自额上抹去已然被风吹冷的汗,拱手道:
“近日城中颇是不太平,素娘同其他几位娘子又怀有身孕,我前些时日便叮嘱过她们,若有需要往城中采买的,告诉兄弟们,让他们去就行。可素娘那性子门主也知道,要强得很,自前日午后去了业城,直至现在都没有回来,牛二此刻都要急死了!”
高逐晓闻言,呼吸渐趋急促,“只素娘一人未归么?许是因事在城中宿下,多待了几日?”
陈浩昇摆手,觉得这个说法并不能胜释。
“素娘前日进城,带了两位娘子,一位叫小沫,同是怀有身孕的,另一位是风娘,年只十五。可昨日只风娘一人回来,反问起我可否见到素娘她们。”
“素娘采买从来酉时前归,这许久来从未破例,且这已过了两日还未回,我担心是出事了!”
高逐晓蓦地思及素娘的身子,又紧着问道:“业城内的医馆可曾有去寻过,她或许……”
可话还未说完,便被陈浩昇倏然打断,沉重地叹了口气。
“大大小小的医馆,我全都派兄弟找过一遍,都说不曾见她们来过。”
良久,三人间沉默如斯,只余冬月的冷风拂过院中枯草枝桠,轻轻地颤动着。陈浩昇粗实的拳头握得极紧,眸中似极为愤恨,氤氲着淡淡的水汽。终是他率先打破了这方静默,只是语调暗惨惨,似是沉入暗不见底的黑洞:
“我只担心她们此回失踪,是同朝廷‘汲子望仙’脱不开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