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庆九年的秋天,上尹攸侯画接到急报,连忙赶往永津——时年五十五岁的太阁雍,已经处于弥留之际。 永津位于南攸水的右岸、奄阳城的东南边。 六年前,乾庆帝颁下诰(gào)令,宣布大邑商再次迁都。这一回,帝室、宗庙以及朝廷,全部从邢丘迁到奄阳。 原本住在奄阳城养老的太阁雍,于是搬到两百里以外的永津。 急匆匆赶过来的攸画,还没走近太阁雍的房间,便已一路大声嚷着:“父,父啊!小子画来得太早了……” 听到这句话,躺在床上歇息的太阁雍顿时有些愠怒。攸侯画刚进得房门,太阁便训斥道:“畜牲!尔是来特意气死为父的吗!” “儿子若是畜牲,那么身为父亲的您,究竟又是什么呢……”攸画嘟囔说。 自从攸侯画的母亲茱(zhū)死于难产之后,太阁雍与攸画便一直关系不睦。祐乾元年以来,两父子同样没怎么见面,哪怕是每年彼此互发的元旦拜帖,竟然也是由各自的仆人负责代写的。 “尔的三个儿子呢?”太阁雍假装没听到攸画的小声念叨,“牟(mù)颇先前写信给孤,说他已经在相津看过吾等的孙儿,样貌甚为俊俏呐。” “小子画是连夜乘快船前来,他们半天之后就到永津。” “嗯,孤在临终之前,能看见他们一面,于愿足矣……尔的仲兄,如今有两子三女,孤打算把其嫡长子,过继给尔的伯兄。至于尔的嫡长子,就过继给尔的季兄吧!” 当初,太阁雍的长子育有三男。长男卣(yǒu)弘被过继到祐乾帝名下,改称㗉(lüè)弘,也就是如今的乾庆帝。 乾庆帝的另外两位亲兄弟,后来一同溺水身亡——太阁在致仕之前,将长子配置到麳(lái)麰(móu)氏。未能继任攸侯的长子,在郁郁不得志之下,决定专心经营农事。 于是,他便致力于在南攸水的岸边开垦荒地。结果有一次,南攸水的水位突然暴涨,太阁雍的两名孙子偷偷遛到河边玩耍,两人被河洪直接从岸边卷走…… 发现尸体并打捞上来的位置,已经过了奄阳的地界,几乎要直出攸水口进入攸泽。 攸侯画得知此事,连忙征发民役,在南、北攸水的河岸修筑河堤,以及挖掘池塘、水渠,以便控制两条河流的流量。 然而这些措施做得有点晚,一夕之间痛失两名儿子的麳麰氏夫妇,早已经变得疯疯癫癫。 太阁雍本来已经准备把卣宗长者的位置传给长子——从他退休以来,每年卣宗之庙的祭祀,都是由麳麰氏负责,如今发生这种事情,只好让配置到金氏的次子代为主持。 次子虽然算是有所开枝散叶,然而其子女都属于四肢发达、头脑纯粹之人。 至于过继给牟颇的太阁三子,则跟宗祐帝一样育嗣艰难。他的正妻以及侍妾虽然也怀孕了几次,但不是中途流产,就是生了死胎。 唯有攸画跟牟颇小女儿所生下的三胞胎,个个不仅身体壮实,而且乖巧聪明,太阁雍得知这些情况,总算能够放下心来。 太阁只说了几句话,便已经觉得浑身无力,于是对攸侯画招了招手,让他把耳朵贴到自己嘴边,然后继续说道: “当初,先公上甲向孤授以神异之力。孤因为想要凭借一己的才力而凌驾于先帝祖癸之上,竟然贪得无厌,向先公索要更多的神异。 先公虽然答应了孤,然而却告诉孤说,孤这样做,将会让自己折寿二十年。如今看来,孤要付出的代价,又岂止这二十年寿命而已呢? 尔的伯兄与季兄,一个遭受丧子之痛,另一个则成了败叶枯枝。尔的仲兄虽然膝下有人,尔自己也育有三儿,然而尔等的晚年,孤却是见不到了。 尔身为上尹,务必记得:一定要恭敬地敬拜先公、敬拜卣宗的列代先祖;一定要尊崇帝君、与左、右两尹亲善;一定要奖励百工,继续开拓攸原。 除了攸氏之外的其余十五个氏族,分别抽签选出一些人来,让他们迁往敀(pò)津、逢津以及龅地各城,以充实当地的人口。 将来,尔若是发现优秀的将领,那么就让他率领大邑商的军队南下,前往苋(xiàn)方故地的东南方,征讨垒方以及众方。 只是先公曾经说过,这两夷乃是神土大陆的先民,不可绝其祀,不得灭其族,务必按照东迁前的旧制,封其酋首为方伯,各赐一块土地。 以上这些,乃是孤的遗言,尔能够做到吗?” 攸画没有说话,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的眼眶已然湿润:多年来,针对自己父亲的口没遮拦,说到底也只是在强作姿态。按照他的乐逍遥性格,假如真的厌恶太阁雍的话,从一开始就直接拒绝继承攸侯之位了,毕竟前面还有三个哥哥顶着! “唉……尔的才智,终究只有孤的一半呐。若是先公能让孤再活二十年,不,十年……孤必定要亲自征讨那两夷,看一看神土大陆的先民们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们跟我大邑商相比,到底谁更胜一筹……” 说着说着,太阁突然不说话了。先是睁大双目,然后又闭上了眼。 攸画是太阁雍最后一个叫到永津的——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之后,他首先叫来了牟颇,把操办葬礼这件事托付给对方;接着分别召见次子、三子两家人;随后,他又把娵(jū)姓母女叫到自己面前。 邸方夷女始终没有跟女儿提起,她的父亲究竟是谁。太阁见到自己的私生女,同样并没有说实话,只是让人把之前随身带着的一块玉佩,赏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