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生性不爱张扬,加之时刻谨记荣国府并非自家,作为外住的亲戚,便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耻笑了去。
她不爱同人添麻烦,有事都是拿钱叫白鹭林升他们去办,如云章说的那般,关紧门过自己的。
正值为贾敏守孝之际,林黛玉便没同人提今日是自己生辰。
不过只要不撞上贾宝玉,贾母最疼爱的便是林黛玉,自然也没忘记林黛玉生辰。
略坐坐说了会儿话,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李纨、三春等也都到齐给贾母问安,贾母当着众人面,送了件月白纱地绞缬芙蓉披风给林黛玉作生辰礼。
上好的绞缬工艺之下,白色芙蓉花栩栩如生,衬在月白纱地底面上,若湖上芙蓉正盛,格外精致秀雅。
林黛玉道谢收下,惹的贾母一阵玉儿玉儿的喊,忍不住将人搂怀中疼。
贾母起头,其他不论事先准备未准备的都忙差人去取,随之送上生辰礼。
邢夫人送了套翡翠头面,王夫人送了两套半旧衣裳,李纨送了本古籍,迎春送扇面、探春送缎面缠枝香囊、惜春送画。
之后还有鸳鸯、平儿等丫头送的礼不多赘述。
却说自荣庆堂回来,白鹭便发了火,“二太太打发叫花子呢,这衣裳一瞧就是上过身的。要知道,我们姑娘可是她外甥女,而不是那等不三不四之人!”
黄莺面色也不虞,“尤其这石榴胭脂色,姑娘要是穿出去,还不知道旁人怎么编排呢。”
白鹭冷笑道:“端得一副菩萨心肠,却回回与我们姑娘难堪,那甚宝玉宝二爷,我们姑娘才不稀罕!”
上京几个月,白鹭哪能看不懂这府中的弯弯绕绕。二太太明面上一副万事不管的模样,背地里却厉害着呢,连同琏二奶奶那般精明之人都被她笼络的亲二房、远大房,牢牢把持着内府钥匙;二太太还把宝二爷当眼珠子疼,在她心里宝二爷怕是公主郡主都配得,别个稍有不好便瞧不上。偏老太太看重他们姑娘,有心撮合,二太太瞧出些眉目,心中不喜,又不敢明着反对,这才不待见他们姑娘,平日里拘着宝二爷不让来往便也罢了,暗地里还给他们姑娘委屈受,真真是叫人哪都不快!
要白鹭说,他们姑娘天仙似的人物,哪是贾宝玉那个整日同姊妹丫鬟厮混的不爱读书之人可比的!
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白鹭见不得林黛玉受委屈,连同贾宝玉一块迁怒,瞧着王夫人送的那两身旧衣裳越发生气,便也没注意到林黛玉的沉默。
黄莺心细,见林黛玉蹙眉含泪,忙拽了拽白鹭,道:“你胡言甚呢。姑娘的婚事自然该老爷做主,干旁人什么事。今日你这些话要传了出去,叫姑娘怎么见人?”
白鹭见惹了林黛玉伤心,心中懊恼,连忙自打巴掌,“该我掌嘴,说错了话,姑娘你快别多想了。”
“可不是。”黄莺帮腔,“听王嬷嬷说二太太惯爱送人旧衣裳穿,姑娘如今不能上身,扯掉做鞋便是,或者直接打发给我,我垫枕头去。”
白鹭嗔道:“你倒是会讨要。”
两人一搭一和,正伤心的林黛玉心下到底松快了些。用帕子抹了泪,才道:“快别争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平日多刻薄你们呢。”
白鹭笑嘻嘻的,“那可了不得,平日里姑娘赏我们的物件说出去只怕旁人眼红死了。”
黄莺也笑,“正是呢。”
“成了。”林黛玉扫了眼那两身旧衣裳,嫌弃之色到底是露出了两分,“这衣裳收箱子里头吧。”
白鹭黄莺当即明了,这衣裳姑娘以后不会上身。
两人迅速将衣裳拿走,不让它再戳林黛玉的眼睛。随后,又仔细将一应旁的东西归置妥当,再抬眼,林黛玉早入了内室歇着。
黄莺看了眼,便见林黛玉已经侧身躺下了。她不放心,悄声进去问道:“姑娘可是乏了?”
林黛玉嗯了声,顿了顿又道:“把那个湖绿薄被拿来给我盖上,有几分冷。”
万物回春,天气转暖,衣裳已经减了几层,此时窗柩半开,风一吹进来不免有几分凉意,对身子骨本就比旁人弱几分的林黛玉来说便冷了些。
见林黛玉还问要被子,没作践自个儿身子骨,黄莺那颗悬着的心当即松了大半,忙应,“我这便去。”
黄莺把被子抱来给林黛玉盖上,妥帖的放下藕合式花帐,转身时白鹭已将支开的窗柩关上,两人又瞧了眼躺着未动的林黛玉,这才轻脚出去。
走远了些,白鹭才问:“如何?”
黄莺道:“没见哭,想来应是真乏了。”
白鹭冷声,“我看姑娘是早已看透这些人,不在意罢了。”
“要真不在意,今日姑娘便不会掉泪了。”说着,黄莺又道:“下回有些话你可别当着姑娘面说,平白惹的姑娘伤心。”
白鹭道:“我就是气不过。”
“我就能气得过了?”黄莺道:“可到底是姑娘亲戚,如今我们又借住于此,姑娘心中本就难安,我们再不满,也只得忍着罢了。”
白鹭叹道:“要是能回扬州便好了。”
黄莺同样道:“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