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萝西没有如纽特自暴自弃想象中松手,相反,她只是被重量压得踉跄一下,调整好状态后稳稳承托住纽特。
右手在空中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犹豫着按上纽特后脑,轻轻梳理他沾上汽油味儿的头发。
“你不懦弱,你会感觉到痛,是因为你有常人应该有的移情能力。没有一个正常人在伤害自己的同类以后,不会感同身受。”担心这样抚摸又会让纽特以为她在狗塑,多萝西梳理头发的手最后按上纽特的肩颈,改为轻拍。
“能做到没有心理负担地伤害其他人的人,那不是人类,是怪物。你会为自己为了保护朋友开出的枪内疚,恰恰说明,你是一个有同理心的,健全的,不逃避责任的勇者,你不是懦夫。”
“听起来干巴巴的是不是?你要不要边吃糖边听?我可能需要多巴胺辅助。”多萝西自己都听不下去这通安慰,哪有人安慰别人靠分析行为动机的?她一手摸进口袋寻找糖盒,被纽特阻止,他的手掌顺着她的手臂下滑,最终两人十指相扣。
“不会,你说得很好,我感觉好多了。”纽特的声音震得多萝西耳朵酥酥麻麻,她忍住抽回手挠耳朵的冲动,继续说。
“你可比我第一次杀 人镇定多了,我直接僵在战场上,动都不会动。要不是有玛丽莲,死者的朋友早就报仇成功了。而且我后来还发烧了,你不知道那晚有多好笑,比恩以为他把我毒死了,吓得要给我哭丧。”多萝西想起那段乌龙故事,还有罕见的哭泣比恩,不禁发笑:“虽然他可能也并不无辜?”
“是吗?可是你现在很厉害,镇定又可靠。”
“其实你比我镇定又可靠得多。玛丽开导我说,不要只看到前方倒下的敌人,也要看到身后想保护的朋友。对于这种痛苦,不要无视,不要无感,不要失去对生命的敬畏,也不要忘记开出的每一枪是为了保护珍惜的自己和同伴。”
“选择开枪是因为我们都是顽强的人,是不论如何都要努力活下去的家伙。”多萝西说得越来越顺,记忆里的话语逐渐清晰,这份由玛丽带给她的勇气终于在多年后由她传递出去,像不息的火炬。
脑袋的痛感逐渐消退,因愧疚痛苦震颤的心脏短暂平息后又剧烈跳动,这次是因为多萝西。
纽特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会控制不住对她心动,答案总是模糊,像短暂掠过脑海的风,于是他草草归结为心动本就没有理由。
但是现在他可以确定。
多萝西确实缺少感性,分析他人感情像是做公式题,甚至不够敏锐,有的时候连题干都找不到。
可也就是这样一个人,笨拙地用自己的炽热心肠温暖身边的人,只要多萝西感觉到谁情绪低落,就一定会尽自己所能。明明自己也在寒风中打哆嗦,却会慷慨给出唯一的围巾;不擅长宽慰,于是在兜里装满糖果,分给失意人甜意。
像空地日暮拂去灼热的晚风,预判不出什么时候来,又从哪个方向来,但等感觉到她出现,疲惫已经被带走。
他想他永远习惯不了血腥气,习惯不了将枪口对准任何人。但他会逼着自己适应,独自吞咽痛苦,强迫自己麻木,直到能够习以为常地开枪,保护珍视的人,下地狱也在所不惜。
多萝西的拥抱和体谅却告诉他,没关系,每个人都有不能接受的事,不适应是正常的,即使知道对方罪大恶极也会有歉疚之心并不是他的软弱。
习惯说“我可以,交给我。”的坚强外壳一次又一次被多萝西强势撬开,细心洗去贝壳痛苦忍耐的沙砾。她告诉他:“蚌不一定要忍受痛苦,将磨难消化成珍珠。蚌可以选择吐出沙子,继续保持内心的柔软,做一只舒舒服服的蚌。”
心脏是最不可控的告密者,“咚咚”声将他的心事昭然若揭。多萝西什么时候才会给他回应?又或许一切的一切只是他一厢情愿?
快给他一个回答吧,他快要等不及了。
纽特又泄气地将自己埋进多萝西的怀抱,至少现在他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多抱一会儿。
他能感觉到多萝西已经要支撑不住他的全部重量,只是强撑着不说。
纽特直起身,面皮因为在心动的女孩面前诉说苦恼,后知后觉发红:“说起来,比恩为什么会以为自己差点毒死你?”
“哦,这个。还记得我说过比恩的锅煮过人头吗?”多萝西摸摸鼻头,这件事说出来或许纽特对她的印象会往奇奇怪怪的地方发展且一去不回头了。
“你该不会?”纽特有些惊讶地捂住嘴,眼睛都瞪圆,多萝西可以清晰看到他张大的灰色瞳孔。
“不不不!我没吃煮了人的那锅饭!我吃的是比恩洗干净锅后另做的那一锅!因为大家都害怕吃那口锅做出来的饭,我是投骰子输了才做第一个尝的人!结果大家吃了都没事,我凌晨肠胃炎发烧了。”多萝西瘪着嘴,像只忧郁的仓鼠:“后来胃疼了一天呢。玛丽说我可能是吓到了,所以免疫力没能打过饭里的脏东西。不要去想是什么脏东西!也不是维克说的我吃下了那被烫死的人的怨气!”
纽特揽过痛苦捂脸,自己都不想为这个奇怪发烧理由再做任何辩解的多萝西的肩膀:“没事,你为干将付出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