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来的时候,陆子规尚还睡着,可敏锐的沉泥却已经是醒着的。
沉泥耳力过人,已经听到了那隐约宛如女鬼的哭泣,她睁开眼睛。再过半个时辰,陆子规就会起床,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是这些事应该陆子规自己去发现。自己如果着急戳破是否僭越?尽管在陆府的日子里陆子规对自己不错,只是自己却还应当不要注意越过不该越过的界限。
老黄进了西院,声音放大喊醒两个孩子:“少爷,沉泥快起来。”声音依然稳妥听不出丝毫的异样:“今日老奴告假,带你们两个去庄子走走。”
沉泥伪装出刚睡醒的样子,惺忪着眼打开门,看到同样睡眼惺忪的陆子规。在老黄的操持下,两人快速装扮好,就随老黄一起从后门出了陆府。
沉泥只装作什么也不知,她看着陆子规,陆子规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她也不知道陆子规是否知道。只是如今这幅场景,那就只当是开心出行即可。
老黄在马车前驾车,今日没有车夫。老黄倒是哼着小曲,俨然心情很好的样子。
只是出来的实在是太早,外面的街上十分安静,转过一个街角,路边有支着小摊在卖馄饨的,老黄停下马车,招呼车上两个孩子下车。
热气腾腾的馄饨摆在面前,散发出热气。沉泥将一个送进口中,顿时温暖从身体内向四肢蔓延。惊奇地发现味道竟然还不错。三个人便埋头吃起来。
看他们吃得这样香,摊主笑着向老黄搭话:“老人家,一大早这可是要带着两个孙儿上哪儿去?”
“我要带着他们去乡下庄子里去,可不得赶着早去?”老黄也笑着,对于两个孙儿的事并不否认。说完慈爱地看着沉泥:“我这个孙女儿爱吃甜,把你的糖糕再给孙女儿装上两个!”
摊主应一声,将两块糖糕裹在油纸中递给老黄。
肚子里装着了热腾腾的馄饨,再上马车的时候沉泥就犯了困。不知道是马车摇晃带来了睡意,还是老黄的慈爱真的让沉泥有了亲人的感觉,沉泥怀中捧着糖糕,头倚着马车内壁,慢慢地竟真的睡了过去。
陆子规虽然是外出,却在包中带了书本。在马车上正慢慢翻看着。突然一个沉重的东西压在了膝上,仔细一看原来是睡着的沉泥顺着马车内壁滑落下来,头恰好放在了陆子规盘起的膝上。
陆子规不为所动,继续看着书,只是良久又慢慢放下书,细细打量着沉泥。
仆婢之身又因着年纪小,沉泥上下没有任何的装饰,头发只是简单挽成一个方便干活的发髻在脑后。即使睡着,眉眼轮廓依然美得。陆子规的心中一动:在陆府进入了外人以后,其实自己的心中是排斥的。就连着这小丫头他也是不愿的——读书之人,贴身伺候不用书童,却用着一个小丫头,这岂不是好色之人?
父亲一派严肃,说完此事后便拂袖离去,并不等他的意见。只有从小带大自己的黄伯伯心平气和对自己说:“这小丫头是个命苦的丫头,世间已无亲人。若是你能善待这个仆婢,也是她的福气。若是你不愿意,她只能去伺候你父亲。”陆子规想想父亲那一派活阎王的作风,想着一个小丫头跟着父亲,岂不是天天受苦,这才勉强同意。而自己已是十分依赖的黄伯伯如此喜爱这小丫头,自己也就不免对她好了些。
只是越相处,竟越发现,刚见以为有些呆傻的小丫头其实十分聪颖,对很多事都极有看法。两个人越相处越亲密无间,这后来的小丫头竟像从小与自己长大的妹妹般了。
就这样任由沉泥睡在自己膝上,陆子规将马车内的一块毛毯盖在沉泥身上,继续拿起书看着。
时间也许是过了很久,马车“吱呀”一声停下来。老黄掀开马车的门帘,一眼就看到沉泥睡在陆子规膝上,身上盖着毛毯,而陆子规则是看着书的画面。老黄脸上的笑容十分真挚,倒是陆子规非常不自然,放下书,推醒了沉泥。
“到了,下来吧。”老黄招呼着。陆子规脸上有些别扭,沉泥则什么不知道,只是怀揣着糖糕下车。
下了马车,两个人看到的便是一望无际的田地。老黄一边给马儿喂着草料一边说:“陆将军清廉,这片田地是陆将军唯一的乡下田产。庄子里的人家皆是战中失去丈夫的孤儿寡母老父,将军把他们安置在这里。收成看天,并不强求,也是给这些人一些出路。”一边用手指着身后:“你们身后,便是小山。将军给这山包起名叫小山。将军也说了,等到时机成熟,他便也要解甲归田,到小山来。”
陆子规和沉泥同时回头,身后果然是一座小山。只是山虽小,却满是树枝,如今季节,山上一派凋敝,只是从那些纵横交错的树枝,不难知道夏天的时候,这小山该是怎样的生机勃勃。
老黄喂好马,便带着两个孩子沿着如今一无所有的田梗上走动着:“这是将军并不为人所见到的一面,他悉心守护着所有在战场上失去珍宝的人。”
听出此话另有深意,陆子规不以为意:“他是北齐赫赫战功的战神,还能怜惜战中的可怜人?这些可怜岂不都是他造成的?”
“少爷,你有所不知。这世界上多的是阴差阳错、事与愿违啊!”老黄意味深长长叹一声。陆子规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