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影坐在昏睡的鲛人少年床边,敛眉垂目,捏着她的一支手腕。身处焚热的室内,他却仍似纤尘不染,恍如天阙山顶的皑皑白雪。白衣的青年仔细感查着指尖下的脉搏,仿佛蹙眉屏息了许久,才终于缓缓呼出一口气,轻轻将这节微凉的手腕放回床上,推到她身侧,再用锦被盖住。
身笼霜云的九嶷山少司命,不觉久久地凝视着他弟子的面容,目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脉脉滚动,仿佛廊下药炉中徐徐燃烧的炭火,又仿佛鬼神渊深处翻涌的地火,被他藏入了眼中。
站在他身侧的重明哼了一声:“又是那些偷袭的冰族!”
时影沉声应了一声,仍然望着那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人。
重明俯身前倾,凑到他的脸旁,遵遵道:“你自己的法力都尚未恢复,千万不能再将法力都输给她了,知道吗?”,肩披羽毛的少年长辈般叮嘱着,“明明没有伤在冰族人手里,可不要再自己折腾自己了。”
坐在床前的时影缓缓颔首,他的肩膀仿佛动了一下,似是想要抬手碰触一下她的脸,却又抑制了自己的手。
重明又忧心忡忡的念叨道:“你在破境之前强行出定,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登入真境的造化了...”,他突然侧过头,话锋一转,“小影子,你当时强行破关,是不是担心出事的是小鱼鱼?”
那久久不动,立志扮演雕像的人,听到这话猝然抬头,“不要胡说,我任何一个弟子在九嶷山中遇到危险,我都会去救的,更何况...”,他的声音渐低,“...还是因我而遇险...”
重明歪了歪头,“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担心自家幼雏不是很正常的嘛...”,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举起一直握在身后的长条状包裹,窸窸窣窣地将它剥开,掏出一支卷轴,“看!你让我一直派鸟雀盯紧冰族,这是它们在九嶷找到的,冰族遗落的九嶷山地图!”,他将地图展开举到时影面前,“老夫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白衣的少司命接过这卷地图,仄眉审视着,“这地图上...不仅有九嶷山和女萝溪的周遭地形,还有帝王谷外迷阵的解法...”
“是啊...”,重明点了点图中一条暗道,“这条捷径,连老夫都不知道...会是谁给了冰族这张地图呢?这世间,难道还有比老夫活得更久,又更了解九嶷山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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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光在一个冰寒的梦境中不断坠落。
直到一团火接住了她,列焰腾起,似要焚尽她血脉中的冰霜。
游光仿佛身处海底的地火之口,被冰冷的海水和炽热的熔岩,反复冰冻烧灼。
嘈杂的光影与声音从她面前飞掠而过,直到她听到一声巨龙的咆哮:[游光...要接受和承担你的命运!]
游光发现自己站在一块礁石上,湛蓝美丽的海水,拥着白色的泡沫向礁石冲来,成群的白色海鸟,围着远处绘着雪寒薇的空桑巨船飞翔鸣叫着。
[他]望着面前白衣的空桑女子,心中充满了,与这明朗的上午,欢悦的大海,截然相反的悲伤。
游光注意到,礁石下,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一艘小船漂浮摇晃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站在船头,正望向[他],和[他]面前,像时影一样,身怀雪寒薇气息的空桑女子。
那看不清脸孔的男人投来的目光中,仿佛有一丝潜藏的,难以描摹的恶意,不似来自一个年轻的空桑人,倒像是来自一只传说中,可活万年的深海怪物一般,冰冷粘稠的注视。
不论是 [他],还是这白衣女子,似乎都没有注意身后的视线。
[他]慢慢解开手中的包裹,取出一柄长剑,双手递向面前的人,“这是我在碧落海最深处的鬼深渊发现的...”,年轻的鲛人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它本是龙神遗落的利齿,已经在地火与海水之间融炼了不知多少年,我将它从鬼神渊中取出,制成了一柄剑。”
[他]用目光一遍遍描绘她的眉眼,仿佛想要将她刻入眼中,将此刻的记忆封存入神识,让时间在此停留,“它可以劈开有形与无形的一切空间,手持它,犹如时刻发动着镜之术,我想传说中破坏神的辟天剑当是如此,就给它取名辟天。”
这尚未分化的年轻鲛人,望着眼前的空桑女子,郑重端肃,坚信不疑地说:“它定能助你,成就不世之功。”
游光感到[他]的身内传来一阵熟悉的热意与晕眩,视野中的一切都被蒙上蒸汽的薄纱,唯一清晰的,只有[他]面前的白衣空桑女子。
[他]的情绪如同滔天的巨浪,冲击着附身在[他]体内的游光,令她以为,那些深刻的痛苦与绝望的爱,其实都来源于自己的心底。
游光恍惚觉得,此刻站在这礁石上的,不是她附身的这年轻的鲛人,而是她自己,而她面对的,是即将离去的时影...
[我宁可挖出自己的心脏送给你...纵使它对你来说毫无用处..…]
年轻鲛人的手抓住胸前的衣襟,如同捂住,被剖出了心脏,鲜血淋漓,空缺的伤口。
[即使你此生都不会爱我..…我也仍然无法停止爱你...]
[无法停止...只能拥抱我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