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鬼魂从腰间慢慢失去实体，下半身衣服颜色一寸寸模糊，到了脚踝下剩下一片虚空。他飘过阳台上沿，缓缓飘到倚在墙上的许霁身前。
等两人近到只剩一厘时，许霁以为他身上的黑色麻布外衫会碰到自己，绷紧了身体，然而身前只有一缕风穿过的实感。
这么近看面目也并不可怖，看的书里鬼总是维持着自己死去的模样——吊死，溺死，跳楼。一个个无比恐怖，眼睛冒血嘴巴大张的，生等着把活人吓死。男鬼丑是不丑的，不怕是不行的，怕极了又吓不死人——到底面目不恐怖。
她脖颈冒出汗，一阵冷一阵热，好像雪地里摔倒了，手砸在地上冰冰凉，围巾下的脖颈直冒汗。
苍白木然的一张脸贴近了她的脸，碎头发扫过他眼睛，他一动不动，开口道：“我缠上你了。”
许霁闻言只觉得自己血气突突从头顶开始往下退，指尖冰凉，没两秒钟脸色与面前的鬼相差无几。
本来就恐高，在七楼遇见怪物，更有种与自己生命理念和谐之感，一时间全身上下关节哗啦啦抖颤着，嘴巴倒是木了——不抖也说不出话来。
心脏倒砰砰跳得她想呕。
一身器官只有脑子在想拔腿跑。
想到此处许霁刷一下转身抬脚就朝下跑，为什么来七楼是一点想不起来了，跳下去也是死，给鬼缠也是死，人总是怕鬼的，许霁觉得还是跳下去死的痛快些。只是男鬼立在阳台前，是没有她做落体运动的空间了。
走廊楼梯间只有许霁啪啪脚步声，打鼓的心跳给脚步声做间奏，她不敢回头，生怕他是溺死鬼，现出了原型——泡的肿大肥白，半透明的皮肤质地，多吓人。
哗啦——哗啦——一层接着一层，一点不敢泄力。
啪一下摔在台阶上，是大跨步跑着腿软了。她牙齿战战，几乎落下眼泪，自己也觉得神奇，原来自己怕鬼。看一眼墙上标识——2F，至少到二楼了，她挣扎着要再起来，头上早蒙上一层黑影子。
男鬼飘飘然临在她身前，许霁不知道如何，半颗泪珠挂在脸上以后又不怕了，湿湿的眼泪温热着，却好像给自己大脑泼了盆冷水。她发现自己命还在，小时候读的聊斋志异的故事迟来闯进来。她安定了，甚至觉得刚刚的跑动是无谓之举，横竖跑不掉的。
缠上恐怕是不要紧的，自己再倒霉一些是只有物理上的死路一条了，地府相见不免尴尬。
这样抛下前尘一想不免更理直气壮起来。于是犹疑试探着望向男鬼的手，苍白修长，没有惨死的外观，许霁抬脸直直看向他。
她汗毛竖起，然而他没有暴起要勒死或者掐死她的预兆。男鬼怔怔看着她眼下未干的泪，身体降下来，平静开口道“我不为害你。我只是……忘记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了。”
一句未完就要抬手给她拭泪，没等到碰到许霁就偏过头去，自己抬手抹去。
听了这话，她趁着偏过头去思量，站起来拉开与鬼的距离：“你是以前从这里跳下去的吗？”考虑到他听到自己死因情绪激动突然暴怒的可能性，她没有伸出手指着阳台。
许霁白色的裙子一折腾全脏了，水泥阶梯上的灰蹭上去，黑的黑灰的灰，像从远山向下望去的房屋片片，脸上也是。有一种劫后余生的从容。
鬼跟着她动作飘升起来，依旧用黑眼球与白眼仁格外分明的眼睛盯着许霁的脸，嘴角向上一扬“不是。”。
熟悉绵长的铃声悠悠传遍学校的每个角落，学生放学了。十八中在许霁记忆里从来没有换过校服，永远是湛蓝色，从教室泼出来。学生的嘈杂声音一直传到二楼。
鬼忽地转头向身后阳台外望去。
“你为什么在这。”许霁突然开口，她听见自己声音在颤抖，她把十八中当做家，自然害怕学生受到伤害，一急之下口不择言，胡乱说了话，她心下也不相信他忘记了。
他听见她问，一霎又飘回她身侧，与她对视上眨眨眼。
见他一动不动，她回来半口气，又问一次“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定定盯住她，半晌才摇摇头，声音很轻很轻：“不知道。”
她心下浮出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念头，许霁后退着，几乎惊悚的开口“也许你忘了，你是来索我的命的。”
如此可怕，对方是黑白无常到底好些，到底是官方的。
他不答，跟着她挪动位置。
她见此也不动了，以为自己说中了，“既然这样，我看——”
男鬼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道“我不为害你。”
也许只是他忘了，地府收人也不算害。她心里想。
僵持之下再无意义，学校放学学生走净后就会关门。
手机传来嗡嗡震动声。
许霁手心开始出汗。
等待手机震动结束的这十几秒，她觉得自己又有了一副没使过的新嗓子，开口声音滞涩，也只能强把话说下去“也许你葬在这里，这地方也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所以……”所以不出个所以然，所以诈尸了？
“鬼魂经常有安息的说头，我替你找寻亲人，若是找不到，清明我为你烧纸。”
许霁不待他作出反应，旋即转过身去膝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