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灿生,他已明晓了面前这位行走之间与常人无异的青年,正是传闻中不良于行的名捕无情。
可倏然间,他似乎也有了一些奇妙的恍然大悟。
原随云声音艰涩,他忽然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测,“大捕头,我如今,是否还能算个人?”
他并非自轻自贱,只是无数被他忽略了去的记忆突兀地浮现心头。
他的手臂被撕咬了下来、吞食了下去,可待他长出新的手臂后,他便将这寻常日子里绝无可能忽略过去的疑问抛之脑后。他明明每晚都能听到仿若风声般的呜咽在他耳边环绕,可当路灿生对他说什么声音也没有后,他又会将这种种怪相遗忘了去。
甚至于更早之前。
在他与路灿生跌下那个路琥所居住的洞穴时。
在他手脚无力,趴在沼泽中感受到窒息的痛苦时。
原随云已不敢想,当时的路灿生是否曾对他伸出过援手。
他脸色难看,无情却不欺瞒他。
无情叹息一声,戳破了原随云的所有期望,他低声道:“原公子恐怕早已死去数日了。”
我死了?
原随云陷入进茫然当中。
什么时候?
他立刻望向路灿生。
说来好笑,在这一刻,比起天下闻名的名捕无情,他更愿意相信路灿生。只要路灿生说他仍旧活着,那他就相信。若是路灿生不曾言明他已死,那他就绝对不曾死去。
路灿生十分无辜地瞪大眼睛,“原哥哥为什么这么看我?”他嘻嘻一笑,“原哥哥忘了吗?我曾经和你说过,你本来就是最低劣、最肮脏的人呢。既然如此,你当然也要死在最肮脏的地方才行。”
他趴在原随云身侧,将额头贴在原随云的额头上,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五感分享给了原随云。
于是原随云便看到自己满是伤痕、几乎已不成人形的身躯。
于是原随云便听到耳边不住呼啸的,被他缝住眼睛,惨死在岛上之人的哭喊。
于是原随云便嗅到了无边无际的腥臭与血腥味,感受到了尖锐的指甲掐进他的皮肤、无数鬼魂缠在他的伤口处不断带给他难以言喻的痛苦。
“为虎作伥?”路灿生后撤一步,轻蔑地一笑,摇头道:“你的罪恶,可要比猛虎多得多。”
原随云栽倒在地上。
他眼前已不再是黑暗,不再是混沌,更不再是路灿生眼中所见到的模样。
他眼中只有双眼流着血泪的人。
一双手直直戳进他的眼睛,剜出他的眼珠,在他痛不欲生之际又带给他最温柔的治愈,而后循环往复,一次一次地挖出他的眼睛。
他无比渴望痛晕过去,或者干脆彻底死过去。
可直到此刻他才真切体会到,为什么路灿生曾对他说过,有时候死亡才是解脱,才是痛苦的开始。
他开始无比渴望那痛苦过后难得而短暂的舒适。
原随云沉浸在无匹的痛苦中,又沉溺在须臾的极乐里。
啊,他胡思乱想,谁来救救我。是谁带给我这样的温柔?我愿意永生永世为他效力。
或许是一瞬间,也或许是几十年,时间难以捉摸,原随云只恍惚觉得,下一轮痛楚竟已停滞住了。
有一个温热的身子钻进他怀里,一双柔软的孩童小手按在了他的眼眶,这与先前的每一次酷刑都不同,这双手柔软、温暖,正如这个孩子的体贴与温和一样。
原随云知晓,他已经彻底沦陷。
他愿意为这个孩子,献上自己的一切。
在一阵静谧中,这个孩子亲昵地对他说:“原哥哥,我想要你的家。”
他贪婪地提着要求,对原随云倾诉着他听闻过的名字,“我想要无花、想要熊姥姥,想要全天下的恶人。想要他们化为我成长的养分,供养我长大。原哥哥,你可以做到吗?”
原随云能说什么呢?
他珍视地搂紧怀里的孩子,只有这样,他才有了一丝脚踏实地的真实感,而不是如先前一样,只感觉自己正在无限地下坠。
他眼前已经看不见种种恐怖的异象,看不见一旁直勾勾盯着他的路琥,看不见若有所思的无情一行人。
他只能看见路灿生,只能听到路灿生。
这个可爱又漂亮的孩子眼中似乎只有他一样,将自己的心里话说给他听。
原随云重重点头称好。
他当然愿意为了路灿生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