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先熬不住的,是年氏。
年氏体弱,接连死了几个孩子,她已经不成了。
便是连孝期都没出,就已经熬不住了。
临去的时候,皇阿玛还给她晋位成了皇贵妃。
皇贵妃,位同副后,要么是皇后没有了,要么是皇后犯了大错才会有。
可惜……都不是。
只因皇阿玛喜欢年氏,所以就将年氏抬举起来,哪怕是因她将死,舍不得死后追封,非要活着叫她听着这一生册封。
而额娘坐在寂寥的宫殿里,只是嘴角含着一丝讽刺的笑。
“我的弘晖啊……额娘的弘晖啊。你是堂堂正正的嫡出阿哥,你都没有追封一个贝勒,哪怕一个贝勒!她……她凭什么呢?”
可不管凭什么,还是封了。
年氏死后,追封为敦肃皇贵妃。
在皇阿玛眼里心里,年氏是美好的,没有一点不好。
就连这两个字,都是皇阿玛亲自写出来的。
年氏一死,福惠成了皇阿玛的心尖肉。
他手把手的带着,教导着,弘晖想,皇阿玛是不是想传位给福惠?
这时候,是弘时与八叔九叔狼狈为奸,终于获罪。
被废为庶人,没多久,就病故了。
而皇阿玛教导福惠。说不要学那些个狼心狗肺的。
弘时身死,自然也没有追封,能依旧以皇子的身份办身后事,就已经是万幸了。
后宫里,是额娘操持了一切。
而弘晖却听见皇阿玛说了一句:乌拉那拉氏就是虚伪。
他把年氏的死,也恨在了额娘身上。
而这种恨意,到了福惠病故的时候,到了顶点。
福惠被追封为怀亲王。
他死了那么多个兄弟,他自己,弘昐,弘昀,弘时,都没有叫自己的阿玛追封哪怕一个贝子贝勒。
可年氏的儿子死了,被却被追封亲王。
怀亲王。
怀念的怀。
额娘在这一夜之前就死了心,只是还寄望于能叫皇上追封弘晖。
哪怕是个贝勒也行啊。
可这一夜之后,额娘是心如死灰。
她迅速的衰败苍老下去,没多久就走到了尽头。
到了最后,她连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像是这偌大的皇城,与她都没有什么联系。
她十来岁就进了阿哥所,后来出宫生了弘晖,从进府到死去,没有一日得宠过。
唯一的儿子,连个追封也落不上。
他是嫡子啊,他是唯一的嫡子啊。
额娘临去前,口口声声叫着弘晖。可是伺候她的这些人,早就不是当年那些了,竟是没有几个人知道弘晖是曾经那个病故的大阿哥的名字。
弘晖本以为,额娘去了,他就可以与额娘在一处。
可是并没有,额娘走了,就真的走了。
他孤独的在这个宫中走着,他看着宫里挂白,看着太监宫女哭泣。
但是哪里有一个是真心的呢?
他看着弘历与弘昼披白给额娘跪灵。
他想,总算额娘还是有人送终的。
哪怕,弘历与弘昼甚至还在小声说笑。
弘晖看到皇阿玛询问臣子,他该不该去额娘葬礼……
弘晖觉得,他这几十年里,看到的都是笑话。
年氏过世,皇阿玛伤心欲绝,甚至罢朝五日。
额娘去了,他没有一滴眼泪,甚至问臣子,朕该不该去看看?
原来他们母子对于皇阿玛来说,是这样多余的存在么?
弘晖忽然想道,他有一次在弘历额娘的宫中听到他们母子的对话。
已经熹妃的纽祜禄氏曾笑言:“别瞧着李氏当年受宠,可皇上的心尖儿是年氏。年氏一去啊,那是挖了皇上的心。”
弘历也是笑着,似乎没有一点悲伤:“额娘明白就好,你我母子不必求那些求不得的。”
弘晖当时不懂,如今尽数都懂了。
求不得的。
宠爱,疼惜,在意。
额娘想不通,额娘活的苦不堪言。
他看不透,所以这么多年,他流连不去。
他忽然想到,福惠死了的那一夜,皇阿玛坐在他屋里沉默了一夜。
就跟当年还在府里,他死了的时候,额娘那么枯槁一样。
而太监并不敢再劝皇上不要伤心,福惠阿哥只是去了天上,他是有福的。
原来……
放得下,只因不在乎。对他是这样,对额娘也是这样。
弘晖觉得自己身体无比轻松,渐渐离开了这个困了他许久的地方。
他已经不想再低头看一眼了,都不重要了。
然后他再度睁眼。
午后,不知名的鸟叫换来,声音算不得多悦耳,但是也不难听。
有微风吹着门口的帘子,轻轻发出啪啪的声音。
弘晖坐起身来,轻轻揉了揉额头。
这是什么梦,他可没有想过叫兄弟们都没了,他又不恨他们。
而且梦里和现实里这也差太多了。
皇阿玛哪里会是那样的人,他虽说宠爱珍额娘,但是也没对旁人绝情狠辣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