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静静地趴在地面,半身掩入荒丛,玄色衣袍与侧脸沾满脏污的血迹,难辨面容。
犹豫片刻,沈声笙凑近了些,瞧着对方身量好似一个年轻少年。
“醒醒。”
沈声笙试探着问:“……还活着么?”
无人回应。
浓荫密林唯有鸟雀扑翅而过。
沈声笙屈着膝缓缓滑下崖石边缘,单手撑壁借力,俯身间,勾稳少年的肩膀翻过身,露出一张乌血斑驳、双眸紧闭的面容。
不会是死了吧?
沈声笙害怕的闭了闭眼,颤着手放入少年鼻息之下,方才感受到一丝微弱活气儿。
人还活着,却为何受了这么重的伤躺在荒郊野岭……
沈声笙不欲多管闲事,但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受伤又不能视而不见。倘若她不管不顾的走了,今夜少年必然会失血过多、冻死山野。
略微挣扎一番之后,沈声笙只能舍弃了刚刚砍的木柴,艰难地扶起少年,深一脚浅一脚的下山了。
这少年看着清瘦,身骨却沉得很,沈声笙原本便没什么力气,又拖着昏迷不醒的伤患,只得走两步便歇一歇,待终于下山,已经光影稀疏、月上柳梢了。
幸亏务农人家白天干活,晚上便睡得早,家家户户已经灭了灯。不然沈声笙扛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进村,定然要闹出一番风波。
沈声笙精疲力尽,好不容易才把少年拖到堂屋睡下。约莫因为过程中不慎牵扯到伤口,淋漓血迹顷刻便染红了一大片草席。
少年似乎伤得极为严重,最明显的一条伤口自右肩、手臂蔓延而下,模糊又狰狞的血肉黏着破损衣物,不断渗出血水,有了玄袍遮掩,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情况如何……
沈声笙挽起袖,小心翼翼的为少年擦拭着血迹,待一桶净水染红,终于露出了一张俊美面容。
“生的倒是好看。”沈声笙抬手将软帕扔回桶里,客观的评价道。
少年的脸色略显苍白,更衬眉目如墨、鼻挺薄唇,一眼便令人深觉艳绝的轮廓,还稍微透出几分润玉生温的风华。
他一直蹙着眉,似乎忍受着伤痛的折磨,沈声笙触手在那汗涔涔的额间碰了碰,察觉到一阵滚烫。
少年正在发烧。
沈声笙一狠心,只得伸手去褪玄色外衣,触目惊心的伤痕渐渐剥露,呈出的并不完全是新伤,陈年旧痕布满了肩部、后背、腰腹,最严重的一道长疤甚至贯穿了胸口。这少年瞧着年纪轻轻,竟如此遍体鳞伤……
大晚上不好请大夫,手边又没有伤药,沈声笙只得先简单处理了伤口、止住血,捡起少年的衣物时,她忽觉这一根玄云暗纹腰带的花色似乎在哪儿见过,有些眼熟。
沈声笙一时想不起来。
但见少年穿着富贵,想必家境不俗,待他苏醒之后说不定会感念今夜的救命之恩,给一些报酬解决现下家徒四壁的窘境。
想到此处,沈声笙总算有了点盼头,又去院里打了一桶凉水,拧干软帕放在少年额头,如此反复的守着他慢慢降温。
……
萧逸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回到了在大夏皇宫那些年。作为大夏国最小的皇子,他生在天家,本该享尽权势荣华,然而因生母嫔位卑微,又承宠得罪了皇后,宫中那些拜高踩低,趋炎附势的奴才每一个都想将他踩在脚底。
萧逸苟延残喘的活到了十八岁,直至玄德年间,北漠大军踏破了边塞防线,在大夏境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终于厌倦了大夏皇宫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争斗,便自请出征,跟随舅舅一起离开了汴京。
黄沙的风一吹便是三年,萧逸在刀光血雨里飞速成长,征营兵、固防线,从一个青涩少年到边塞骑兵闻风丧胆的将军!
大败北漠蛮夷那一天,萧逸一路纵马疾驰,战甲在烈阳之下熠熠闪耀,染血双手将大夏旗帜插入峻岭河畔,这代表大夏终于战胜了百年征战疮痍,从此之后万朝来拜、四海升平,大夏迎来了登峰的新机!
然而,舅舅却看着萧逸说:“少年人,你赢了这一场战,也输了。”
当时的萧逸并不明白。
后来,一卷圣旨将他急召回京,授金册宝印、加封为七珠亲王,萧逸方才知道,原来他赢了胜仗,输了自由。
天子之家哪有什么骨肉亲情、兄弟手足?
他战功赫赫归京,各方势力闻风而动,这么多年战场上他没有倒下,无数次濒临险境也能化险为夷,回京路上却差点死在誓死守卫的大夏土地。
萧逸深陷梦魇,仿佛回到了那个潮湿的雨夜。
密林里的凶险伏击,昏沉月色之下那些杀手简直将他当作兽来捕。萧逸遍体鳞伤,身中麻药,他几乎杀红了眼,硬生生震碎了一把寒星钢刀,方才突出重围。
那么。
到底是谁要杀他呢?
光线消失的最后一刻,萧逸藏身于低洼水坑,求生的意识让他不敢闭眼,他得活着,他必须活着……他还想回到赤沙大道纵情策马、感受最自由的峻岭河风。
他绝不能就这样死去!
萧逸终于睁开了眼,与此同时,沈声笙正准备给少年换上一张降温湿帕,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