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和记忆里的区别不大，明亮的双眼，光洁的额头，高高的马尾被风吹起会下意识拢头发。小姑娘鼻尖红通通的，眼睛里盈满笑意，踩着高跟鞋的两条腿修长笔直，像一株洒满阳光的小白杨。
看来，她，并没有认出他。
可能早就忘记了吧。
蔺时自嘲般，微不可闻地笑了笑。
“蔺总年轻有为，有才华，有见地，有想法啊！”考察团里一个声音道。
“褚总过奖了，这一行我是晚辈，还要学习。”蔺时有礼有节。
“哼……”
看德芳书记身影出了大棚，考察团里有人轻哼一声，紧接着慢悠悠用粤语说，“家里有青山，不怕没柴烧！”
这话就有些酸了。
根据姜预昨晚的笔记，这人是睿星死对头公司龙茂发的COO秦拓，他与龙茂发的老总秦展可是亲兄弟。
生鲜电商这几年风起云涌大受追捧，创业者不计其数。但规模要起来，前期终究要靠烧钱。睿星有嘉恒这棵大树在，在内地多个城市和HK设立了密集的前置仓点位，用户补贴也给得到位，将其他对手秒在了起跑线，不到两年时间已经成为行业里独角兽一般的存在。
龙茂发也是港资公司，比睿星起步还早，但经过几轮融资，烧了投资人不少钱，还是被睿星死死压着一头，自然心中有气。
“秦总，力食值，惰食涎（注：勤劳的人吃好东西，懒惰的人吃别人的口水）。”蔺时回过头，用粤语回道。
他说粤语的声音很好听，只是这话的内容就不那么好听了。
考察团的其他港商们怕起争端，当起和事佬，也用粤语相劝，“秦生，无脸易过，钱银恶觅啦（注：钱银难赚，忍得一时气，换来万千财，和气生财）。”
秦拓的脸色变了变。
但周围终究人多，他看着蔺时的后脑勺握了握拳，隐忍未发。
蔺时像无事发生一般，步子慢下来。
待姜预走到身侧时，他从裤兜摸出一张名片。
姜预低着头，一只手兀地出现。
这只手很白，骨节分明有力。
她先是顿了一下，紧接着从善如流接过名片。
蔺时。
睿星科技。
名片是极简性冷淡风，卡片浅灰色的底色，上面有磨砂的暗纹，还有淡淡的木制香味。
内容也很简单：姓名，公司，电话。
连个title也没有。
也是，大佬不需要。
“刚才言语如有冒犯，请姜小姐原谅。”蔺时再次伸出右手。
“蔺总说得很对啊，技术就要实实在在解放双手，增产增收。”姜预也伸出手，礼貌地与他相握。
触摸到她手上的茧，他的眼神一滞，很快恢复了平静。
姜预感觉到对方手指有些僵硬，抬起头与他直视。
四目相对下，他的脸近在咫尺。
突然觉得，这张脸有点面熟？！
邹……晓……华？？！！
眼前五官如刻，矜贵倜傥的公子哥。
和高中同学邹晓华确实有那么一点像。
尤其是眼神里的那么一点阴郁气。
怎么会呢？
邹晓华虽然也是广东那边来的，但是那个家伙塑料普通话磕磕绊绊，远不如蔺时流畅。
再说了，邹晓华虽然长得还行，高中时瘦得豆芽菜一样，哪有这浑然天成的公子哥气质，也就将将算个低配吧。
难不成还能真像电视上演的，落魄贵公子流落民间不成？
哎，想起邹晓华那个家伙，姜预有一点失落。
他高三一转学就杳无音讯了。
姜预曾经给他的企鹅空间留言什么的，也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高中的邹晓华，永远一身校服，短寸，黑书包。
他始终独来独往沉默寡言离群索居，被评为“凤鸣一中十大怪人”，也就姜预走得和他近些。
姜预没他的消息，其他人就更不会有了。
“姜小姐？”
流利的普通话，更证明了自己的痴想。
“蔺总，不知稍后能否与您详谈？”姜预收回思绪，牵起嘴角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定定问。
“当然，不胜荣幸。”
蓓安园区一个小时参观结束。
考察团大佬们准备赶赴下一站。
“德芳书记，我和姜小姐谈一些合作，一会再来与您会和。”蓓安园区外，蔺时毕恭毕敬说。
大伙错愕，没想到蔺公子爽快，第一站就出手了。
在大家玩味的目光中，姜预挺直身板，一脸镇定。
龙茂发秦拓悠悠说到，“巧了，鄙人也想跟姜小姐谈一谈。俾我當機啦（给我个机会）！”
得，这俩是杠上了。
这个秦拓，看起来颇油腻，普通话也远不如蔺时流利，还喜欢拖长尾音，一说话一双厚唇一张一合上下翻飞，让姜预有些厌恶。
大家都不作声，蔺时弯起嘴角，若有似无冷笑一声。
但那笑似有凛凛寒意，像山泉结冰后，湖面上又附上一层霜雪。
有人幸灾乐祸地看着姜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