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
她得到的报应并不比他毒发时的痛苦少多少。
箫白泽并没有觉得释然,相反,他竟觉得心疼,心疼她遭受过的一切,甚至只要想一想,便觉得眼眶发涩。被江水打湿的头发漂浮在水面上,像团黑色的水草,箫白泽拥抱着林桑青娇软的身躯,贴近她道:“我之前总是怀疑,那样贪生怕死的人怎会是敢作敢当的昭阳呢,现在我笃定了,你就是昭阳。纵使你不是她也无所谓,朕爱的是你,是像昭阳又像林桑青的普通人。”
林桑青怔怔望着他,像是被吓到了,他稍微松开手臂,改为松松垮垮圈着她,额头相抵,他用心感受传来的温度,“也许最开始我将你当做昭阳,下意识敞开自己的心扉——这已然成了一种习惯,或许你不记得了,当年你亲口要求我,在面对你的时候必须敞开心扉。但随着时日的推移,昭阳的身影已经渐渐淡去,我太久没看到她了,已经差不多忘了她的音容笑貌。”他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之上,“这里,现在存满了你的影子,你趁我打开心扉的时候溜了进来,我没有试图将你赶出去,因为我晓得,一定会失败的。”
手底传来“噗通噗通”的有力跳动,那是箫白泽的心脏,林桑青蹭了蹭他饱满的额头,不可置信的重复道:“你说……爱?”
林桑青从未爱过,她在灶台边度过了自己最青春懵懂、最容易被爱情支配的年纪,琢磨如何才能不被娘打是她每日最操心的事情,压根儿没有闲心去管情啊爱啊的。
她不解究竟怎样才算爱上一个人,但爱是作为人类生来便具有的情感,当它悄悄来临的时候,总会提前发出一些奇怪的信号。
当与箫白泽面对面,心脏总会跳动的毫无规律,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一般;当他腆着脸没羞没躁,和她做成年人才可以做的事情,她不会觉得厌恶肮脏,反而主动配合;当以为要淹死在画舫中时,林桑青首先想到的不是为爹爹报仇,而是再也见不到箫白泽了,她因此难过得心都要碎了。
这些都是爱情来临的信号啊。
箫白泽的眼角出现一滴水痕,不知是头发上滴落的水珠还是旁的什么东西,林桑青伸出舌头舔掉它。
江水没有味道,而他眼角的水珠却有咸味。
那是眼泪的味道。
东街卖芝麻大饼的阿婆跟林桑青说过,如果一个男人在你面前哭了,不论如何,你得尝试着爱上他。因为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若肯为你哭,便说明他是真心实意喜欢你的,喜欢到愿意抛弃身为男儿的尊严。
那时她是怎么和阿婆说的来着?
“如果我爱上一个人,但他不爱我,我可能不会全身心投入,只将这份爱深埋在心底,不告诉任何人。阿婆,我讨厌卑微的爱情,诗里都说了,‘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若君心不似我心,我还相思个什么劲儿?”
“如果他也爱着我,那便要另当别论了。人生在世,难得寻到全心全意相爱的两人,如果我有幸遇到与我全心全意相爱的男子,那么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他所有的一切也都是我的。他若可以为我至之生死于不顾,那我亦可以为他上刀山下火海,碧落黄泉我陪他同赴。”
卖芝麻大饼的阿婆听完她说的这番话后很是感慨,直夸她有出息,将来没准会嫁个好夫君。
现在,她当初说的与她全心全意相爱的男子就在眼前,也许他算不上是一个好夫君,但他委实是个好男儿。
嘴巴里弥留的苦涩滋味很快散去,林桑青抬起头凝视箫白泽被江水打湿的英俊面容,神色郑重道:“箫白泽,你同我说爱,那你做好把一切都交给我的准备了吗?”怕萧白泽不明白,她又追加一句,“不止你的心,还有你全部的一切。”
箫白泽坦然回望她,“你指的是什么?如果你指的是天下,这天下本就是你的,如果当年呼延瞬不打进来,你会是皇太女。如果你指的是我——”弦月眉平缓地舒展开,他含笑唤她,“青青,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我所有的一切也都是你的,不用刻意区分。”
他的声音又温柔又干净,和平日里大不相同,林桑青不由得弯起眉眼——在相爱这件事情上他们的观念倒是出奇一致呢。
江水已经上涨到她的脖子附近,身体也快要冷得僵掉了,但心却热乎乎的。双脚在水中踮起,她吻上他的嘴唇,“那好,我便赌一把。”
赢了,她与他共拥这天下,输了,大不了她陪他跳塔。
无论怎样都有人陪,她不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