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同宜自认她一个成年人并不需要一个病人护送去上学，于是她下了地铁出于一种很实用的角度好心地劝杨砳：“这里看病要排队很久，你回去吧，不用送我，你还是去躺着比较好。”
“多喝……热水。”宋同宜看到他的脸红得不太自然，又好心地补充了一句。
杨砳坚持送她进入那幢砖红色的教学楼。
宋同宜上楼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杨砳就站在那里冲她招手。真是一团乱麻，她的叹息声微不可闻，然后抱着橙子转头就奔向办公室。
她刚一进门，办公室里的其他博士生突然都抬起头来看她，她看向离他最近的同学，用口型问他：“轮到我了吗？”
对面的人凝重地点了点头。
宋同宜走到自己的位置，面前的椅子自动转过来，椅子上的人双腿甚至都够不到地面。
“早上好，Song？”她把玩着宋同宜放在桌上的学生卡，“你竟然叫Song？你们一家人不会都喜欢唱歌吧？”
宋同宜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儿，一头夸张的编发，皮衣在她身上稍显成熟，下身的短裤和渔网袜和她脸上的小雀斑更是鲜明的对比，脚上是一双厚重的马丁靴，其中一只正踩在她新买的座椅垫上。
“早，霍普。”宋同宜拉过另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掏出电脑开始打字，准备尽量无视她。
“你的桌子上为什么什么东西也没有？”霍普把脑袋凑到她胳膊旁边，问她。
难不成放在桌子上让你撕着玩儿吗？宋同宜心想。她的同学的资料基本都被霍普放进碎纸机粉碎过，其中包括一本图书馆的天价原版书，她的父母最后慷慨地给图书馆捐了一笔钱。
霍普倒也不在意她的答案，“Song，今天你就是我一天的保姆了。”
宋同宜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资料，挑了挑半边眉毛，果然还是轮到她了，这间屋子里所有咨询方向的博士基本都被霍普折磨过，她是生面孔，被盯上也不奇怪，何况她还带着一只狗。
她把睡着的橙子往书桌角落里推了推。
“莱斯利知道吗？”
“当然！”
霍普的问题对于大部分咨询师来说简直一望即知，无非是父母、陪伴和教育，但她的父母反倒当局者迷，只知道女儿的心理出问题，于是找到他们的朋友中研究心理最厉害的莱斯利，想要一次性把问题解决掉。
霍普的父母逼她去做了几次心理咨询后，她好像就对这座城市里所有的心理咨询师都充满敌意，每天在网上查找附近可以执业的心理咨询师的电话，然后在半夜骚扰他们。
莱斯利从来不给她做咨询，她倒是每天放学都往这里跑，莱斯利对她很宽容，像照看一个孙辈，霍普的父母只能拜托莱斯利看住她。但莱斯利很忙，看住她的重任偶尔就落到这些倒霉的博士生头上。
当然，这些都是她从她的同学们那里听来的。
宋同宜的同学们在她入学以前就已经被折磨了两个月，他们曾集体建议自己的导师给霍普一家来一次家庭咨询。莱斯利却总说：“还不是时候。”
“你的狗能给我玩儿吗？它叫什么名字？”
“它叫橙子，但是陪你玩儿恐怕不行，它还在睡觉，它和你一样年轻，青少年睡眠不足的话很危险。”
霍普看出了宋同宜眼中的犹疑，她两手一摊：“放心，我既不尿床也不纵火更不虐杀动物。”
“你很喜欢《犯罪心理》？”
“一般。让橙子在我腿上睡觉怎么样，肯定比你硬邦邦的桌子强。”霍普指着自己缀满流苏的裤子，顺便把那条架起来的腿放了下去。
宋同宜勉为其难地答应，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橙子放在小女孩儿的腿上。
霍普得逞，她坐在椅子上摸着橙子一路向后滑去，滑到窗边时停下，低头仔细观察怀里的小狗，时不时用手指轻轻触摸它金黄的脑袋，宋同宜看到这一幕后扭过头专心读书，金毛，真是天生的精神抚慰犬，她以后说不定可以让橙子也去接受一下训练，开阔它的职业路径。
没过多久，霍普的好奇心消耗殆尽，她掏出那只闪亮的手机开始操作。宋同宜看了一眼手表，霍普对动物的耐心是两小时。
霍普好像找到了她想找的东西，她勾起一侧嘴角，熟练地拨出一串号码，等对面接通以后她捏着嗓子怪腔怪调的叫出某位她刚刚在网站上查到的宋同宜的同行的名字，然后编造出一通她发现他的妻子出轨的谎话，对面的人应该不止一次接到过她的电话。
寂静的办公室里，大家支着耳朵分辨她的听筒里传出来的微弱的声音，电话那头的人应该冷静地揭穿了她的把戏，小姑娘听到自己的恶作剧被揭穿之后掐着自己的脖子吐出舌头嬉笑地表演“自杀”。
“霍普。”宋同宜出声打断她。
“不会吧，Song，你也和他们一样吗？”霍普挂了电话，脸上难掩失望之色。
“不是。”宋同宜大概了解她说的“和他们一样”是什么意思，不过她指了指霍普大腿上趴着的生物，橙子已经醒来。
霍普感觉到不对劲，她举着手机把橙子抱起来，渔网袜上已经留下了一滩温暖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