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膳，天也完全黑了下来。今日的夜极好，一轮月牙挂上了天，又掉入了落湖中，到了人间。
谢晚韵同裴祈一路从留芳园走回来，他没带竹霜，只剩下秋云与春月提着照亮的灯笼离了几步远跟在她们后头。
裴祈落她一步陪着她也不说话，谢晚韵看着路则是不知道说什么。
方才在桌上细心照顾她的人变了个模样。
方才就算不说话但对着裴家众人始终带着笑的人好像有些局促。
裴祈足智多谋，生了一颗玲珑心，她如此大的转变，他怎会没有察觉，想是左猜右猜，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又或者干脆装作不见，也没想着来问她。
他就是如此，一直都是如此。
想上一次她假意心中难受，硬是要他陪自己喝酒，实则灌醉了他，又偷了他的令牌，私自放哥哥走，他应该也全然知晓。
谢晚韵也不看他，缓步走着，这样的夜中有风作为增色，无端生出惆怅，轻轻出口又像是在呢喃“你要问我些什么吗？”
裴祈顿了顿，和她的步子，始终落她一步，他高她许多，身形也宽她许多。
从后往前，完全拢得住娇小的人儿，落在地上的影子盖住她，只剩下一个。
“你想说，我便听。”
“等我以后，寻个好时机，或许能告诉你，好么？”
“好”
浓墨般的眼一错不错看着眼前好像背负了什么重担的人，谢晚韵没有回头自然错过了裴祈复杂的目光。
好时机？是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可以抽身的时候么……
他警告自己莫贪心，这样对谁都好。
她是可望不可即的天上月，有这样一段时日作陪不都是他自私算计来的么。
所以，她刻意的改变，他要装作不知道，她刻意的接近，他受着就好。
驸马爷回主卧是一件大事，冬雨在房里指挥着：备水的备水，点香的点香，换被褥的换被褥——公主没说换什么，但她估摸着大婚喜庆，特地铺好了那床鸳鸯戏水棉被。
当他们回来时，一切都收拾妥当了。
两人一同走来，郎才女貌，又都是矜贵极了的人，瞧着便是一对神仙眷侣。
冬雨看两个姐姐跟得远，心中暗笑，低着头过来
“公主，热水已经备好了，奴婢服侍您沐浴。”
太久没相处了，又是这样私密的话，谢晚韵心中不自然，面上并不表露出来，端庄地搭上冬雨的手，眼风都没有给裴祈一个，轻轻点头。
公主不想叫他看出来，裴祈也依着她作什么都没听见。
公主去了里间连着的盥洗室，裴祈则在外间的书架上随意抽了本书，他眼睛看着，手也翻动着，心思然不在上面。
丫鬟端着一个个木鱼托盘，或呈上各类精选的花瓣，或是一个精巧的镂金滴水瓶，又或是敞开了的看不明白为何物的粉状物……
直到里头响起哗啦啦的水声，薄雾透出来笼罩了裴祈的眼，四处都是香甜的味道。许是有婢女在为她捏肩解乏，她享受又叫自己压在喉咙里的声音。
破碎。
“公主，天冷，快些将手回水中，莫冻着了。”
宛若出现在他的眼前，她轻闭着眼，神色轻松，肌肤洁白无瑕，白嫩的手臂轻俯在浴桶边上，直到丫鬟劝了一句，才不得不重新回到水里。
裴祈眼眸是他没发现的黑，喉头一紧，手中的书被他随意扔在了桌上，到底还是大步出去了。
冬日夜间的风刺骨，才吹散了他无端的躁意。
秋云在谢晚韵耳边轻轻附了一句“驸马爷出去了”
应该是有扳回了一局的得意，谢晚韵眼中细细碎碎的水色，流转起笑意。
虽说想要对他好些，但谢晚韵也没想过要发展地这么快。
方才见冬雨那小妮子在裴祈跟前刻意地禀报，进来又瞧见大红的鸳鸯戏水被，一眼就看的出来她们的小心思。
不过也无伤大雅，这些总能叫裴祈看见自己是真的想要与他亲近，同他好好做夫妻。
只不过没料到他有如此反应。
着一件加厚了的藕粉色寝衣，谢晚韵倚在贵妃榻上，手中抱着个木色兰花手炉，前头又放了鎏金熏炉子，叫屋子里暖了不少。
出水的绯红还没散尽，乌发半干不干，秋云拿了膏子为她细细抹上去，直到一切做完了，才退了出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关上了，屋里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却始终未曾响起他过来的脚步声。
“裴大人怎的不过来，怕我吃了你么？”她眉眼一挑，故意轻轻地说，甜腻腻的话像是蕴了苗疆的剧毒，惹人遐想。
他越不自然，越克制，谢晚韵那点坏心思就越压不住。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裴祈还有怕什么的时候。
依旧许久没有动静，谢晚韵按耐不住，十分好奇想瞧瞧他到底什么反应。
放下手炉，离了她暖烘烘的贵妃榻，她轻步出去，也不想叫人发现，头将将探出屏风，就让她对上了一双带有侵略色的眼眸。
他在暗处，长身玉立，瞳色却没有他贵公子应有的超然世外的气度，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