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元年,本是阖家团圆除夕团年的日子,整个国都却仿佛笼罩在一层看不见的厚重阴影当中,压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新旧势力在京师以外三百里严阵以待,生死大战一触即发,这场关乎国运的决战牵动着每一个普通人的心。
寒风呼啸,肃杀凉意裹挟着每一个热血沸腾的士兵,苟延残喘数十年的靖王朝即将迎来它最终的命运。或许当真是气数已尽,决战前夜,靖朝宫室竟被一场天火所毁。熊熊烈焰遮天蔽日,漫天乌泱黑气恰如那葬身火海的无数皇族冤魂般盘桓在整个京师上空,久久不散。京师百姓纷纷奔走逃散,直言是靖朝末帝化为厉鬼滞留人间,要朝那断了他皇室气运的新帝索命。
火势凶猛,眼看整个京师就要变成人间炼狱,新朝高祖率一队轻骑日夜兼程,据传那新帝座下的汗血宝马前蹄刚踏上护城河的浮桥,黑沉的天际便如被捅穿的筛子般落下倾盆大雨。密集雨线很快将黑气驱散后,纷纷扬扬的大雪又足足下了一整个月,什么样的执着与怨念,流血与牺牲皆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华夏大地在漫天瑞雪中迎来新的统治者。
天命所归,当真是天命所归!
无数百姓自发跪倒在地,高呼“万岁”,忠心臣服。
新朝初建,改国号,定元年,兵戈平息,百废待兴。
庆历十八年春,经过举国休养生息的十八年后,便是澧县这座江南再普通不过的小城,也早已处处生机,再不复当年饿殍满地的惨状。
段集是澧县下辖的一个小小村庄,段姓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随着高祖一道道仁慈政令颁布,流离失所多年的段家人也逐渐还乡,开荒耕田,安居乐业。如今的段集炊烟袅袅,绿意盎然,村民们的日子平静而祥和。
而段集村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里,故事便从这里开始了。
春寒料峭,虽正月已过,但凌冽寒风的威力仍不容小觑。
这是一间小小的砖房,四面厢房内住着段银生一家。段银生祖上富过一段时间,他幼时也上过几年学堂,识得几个字。后来前朝□□叛乱四起,段银生十三岁上便没了父亲,家道渐渐中落,自母亲病逝后,段银生便独自带着一个幼弟在乱世中艰难求生。
段银生与妻子龚氏一共育有一女四子,长女段安远嫁外地,再也没回过娘家。虽家计艰难,但段银生还是咬牙供几个儿子读了书。好在孩子还算争气,长子和次子皆已是秀才之身。如今长子段焘成家定居澧县,而最小的儿子段烈也在年前成了亲。
天光熹微,堂屋角落的鸡舍内公鸡还未打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
一个斯文清隽的青年小心翼翼将怀中的物什捂紧,蹑手蹑脚将堂屋大门推开一条缝,侧身利落钻进来后赶紧将屋外的冷风关在外头,又轻轻推开虚掩的西厢房房门,待门关得严实后,便压着嗓子朝房内床上女子招呼,“快快快,趁热喝,我炖了半个时辰,可鲜哩。”
来人便是段银生的次子,段杰。
床上女子应是醒了有一会,早已披着外袄半倚在床头,只瞧着丈夫这做贼心虚的模样好笑。这便是段杰的妻子,麦氏。
麦氏二十出头,因是刚醒,头发只松松挽成一个髻,额间却严严实实围着一圈棉布抹额,俨然正是个产褥期的妇人打扮。农家虽清贫,但麦氏脸色尚佳,可见将养得还算过得去,只这眉间隐隐的忧愁挥之不去,似乎十分的烦恼。
“冷不冷?”麦氏接过丈夫手中还微微冒着热气的瓷碗,放在唇边轻轻吹凉,又递回去,“天气冷,你莫染了风寒,先喝一口暖暖身子罢。”
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段杰一早跑出去半天,此时身上还冒着寒气。
“不了,我不冷,你现在身子弱,天寒地冻的也没甚好东西,这新鲜鲫鱼汤最是下奶,你快喝了,也好给幺儿喂奶。”
“你又去河里抓鱼了?”哺乳期的妇人确是容易饿些,麦氏闻言也不再推拒,热热的一口喝下去,暖意瞬间盈满全身,“这鬼天气,河里都结冰了罢?”
段杰笑得眉眼弯弯:“前两日我不是新编了两个竹笼么,本想着碰碰运气,便将它们放到后屋河沟里去,不巧昨日竟下了大寒,今儿一早我就赶紧去查看,万一将那竹笼冻坏了可惜哩。谁成想这么冷的天,那河沟上头的活水竟还未结冰,一个竹笼没扎捞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剩下那个竹笼里头竟有几尾鲫鱼蹦跶得欢呢!我赶紧就提回家来,现杀好给你炖上。你瞧,时辰刚好,你一醒就能喝上。”
麦氏心疼:“原你竟是做这个去了,难怪一大早不见人。不是说有几尾鲫鱼么,这碗里就一条,其余的呢?”
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瞥向对门。
段杰自然知道妻子的意思,嘿嘿一笑:“我就拿回来一条,剩下的偷偷养在屋后的废缸里呢。你如今身子要紧,好容易得来的鱼,自然要紧着你。”
麦氏被逗笑了:“什么紧着我,是紧着你儿子罢,也不知这几条鱼能在那废缸里待几日?莫不是今晚就拿出来做了全鱼宴罢?唉,也不是我藏私,实在是,唉……”
短短两句话里竟惹出长长的两阵叹息,夫妻二人想到近日的污糟事,一时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