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召见,知客僧以为要与自己讨论佛法,来时一路都在搜肠刮肚琢磨若干深奥禅语,然而一进门,殿下却问他住在客堂的女子是谁。
跨度太大,知客僧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殿下有问,自然知无不言,他几句话就把苏宝珠姐妹的来历说了个清清楚楚。
“王相爷府上的表姑娘,”缘觉沉吟了一会儿,“尚书省右仆射王怀德?”
“是。”知客僧恭恭敬敬道,“出手很豪爽,听说家里是剑南道的豪商。哦,她还供奉了往生牌,特地交代不可让人知晓。往生牌也有意思,供奉的往生者无名无姓,写了个大愿使者,也不懂是什么意思。”
他摇摇头,正要感慨有钱人的心思真叫人猜不透,冷不丁瞥见殿下的神色有些冷,忙敛声屏气,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缘觉没让知客僧陪着,一个人慢慢走到往生殿。
香案上方,一排排往生牌森然而立,他一眼看见角落里“大愿使者”的牌位。
案前香烟袅袅回旋,昏昏的长明灯映着他的脸,给人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
“姚州客……”他轻轻嗤笑了声,忽而眸色一暗,又沉默了。
微风早已停歇,除了念珠急促转动的咔咔声,殿内再没有一丝声响,使那抹独自矗立的身影显得更加空寂、萧索。
躲在门外偷看的道武看得眼睛发酸。
自打去年殿下游历回来,人就怪怪的,总是发呆,要么就鞭打自己,问就说心魔作祟。
可这个心魔到底是啥,殿下始终不说。唉,早知如此,说什么他也要跟着殿下走!
“道武!”殿内之人突然喊他。
“在在在。”道武忙不迭跑进来,“殿……师兄有何吩咐?”
缘觉问:“我记得母亲每年春天都会办赏花宴,今年几时办?”
道武答道:“往常都在殿试后,曲江宴前,大概三月初,师兄是要进宫看望贤妃娘娘吗?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缘觉没承认,也没否认,转身迈过门槛,“问问都有哪些人赴宴,再从太医署取些伤药。”
道武不住点头,“是要用好点的药,娘娘若是看见你背后的伤,还不知如何心疼呢!”
殿下真是不一样了,以前娘娘想见他,传他十次能去一次就算不错了,今儿居然主动提出进宫,娘娘肯定乐得合不拢嘴!
他喜滋滋往外走去,冷不丁听见有人叫他,“道武,傻笑什么?又偷着喝酒吃肉啦?”
唤他的人是那日鞭挞殿下的和尚,法名唤作道文,和他一样,也是侍卫出身。
道武不喜欢他——这人忒死板,他俩出家就是走个过场,重点是保护殿下的安全,谁也不会拿清规戒律约束他们。道文却认了真,自己做苦行僧不算,还逼着他遵守佛门戒律。
更可气的是还下狠手鞭挞殿下!
“去太医署。”道武冷声冷气道,“拜你所赐,殿下的伤势又重了。”
道文无奈道:“我也是奉命行事,况且,师兄触犯戒律,受罚是应该的,你冲我发火着实莫名其妙。”
道武眼睛瞪得铜铃大,“你那么肯定殿下犯戒?他的心魔你也一定知道。”
“我不知道。”道武深深叹出口气,“假如我知道,必定想方设法替他除去这个心魔。现如今,只能靠□□上的疼痛缓解他内心的痛苦——其实这也算一种修行,于师兄有好处。”
道武扭头就走,拿自虐当修行?骗大傻子吧。
他一肚皮心思赶到山门外,此时已雾散云消,天空澄净宛若一块碧玉,地上却泥泞依旧,一走一腿泥。
远远听见一阵人叫马嘶,看着像是马车陷在泥坑里了,车夫又拉又拽,奈何马车就是纹丝不动,急得车夫满头大汗,时不时偷瞄旁边的华服公子,生怕他发火似的。
那公子看着有点脸熟,也是满目焦急,却没有下马推车的意思。
“大师父,”车窗露出一张女子的脸,“我们马车陷进泥里了,能帮忙推推车吗?”
“好嘞!”道武爽快答应,再定睛一瞧,呦呵,不是那个与表哥拌嘴的表妹么!
远看漂亮,近看更漂亮,笑起来的样子好甜好甜,甜得人好像掉进了蜜罐子,怪不得殿下看了一眼又一眼。
能让殿下多看两眼的人,她的忙当然要帮!
“都闪开!”道武立在车后双手扶住车尾,马步一扎,气沉丹田,嗨一声大喝,直接把马车屁股抬了起来。
车厢瞬间倾斜,王萍惊叫一声,吓得脸都白了,苏宝珠手急眼快把她揽在怀里,惊叹道:“大师父好神力!”
道武轻轻放下马车,不无自豪道:“旁的我不敢说,轮力气,我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要不是出家做和尚,起码也弄个武状元当当。”
话音不由带出几分不情不愿的味道,王萍好奇问道:“大师父你为什么出家?想博取功名的话,为什么不还俗?”
道武呵呵的笑,不答话。
马车脱困,王铎拱手道:“敢问师父法号,改日相府必来寺道谢。”
“相府……你们是王家的公子姑娘?”
见他点头,道武的脸色变得古怪。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