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手攥着一个“吉庆有余”花样的银锞子,笑容满面地走出荣国府的后门。
然后笑容满面地转过身,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说:“周大娘,小秋告辞了,您慢送!”
转回身去,堆在脸上的笑容立刻全面垮塌。
“脸都笑僵了……”我小声嘟囔。
“哎哟我的小姐!”燕燕面向着我,倒过来走,“手上拿着你一年的糖果吃食,怎么还一脸不高兴?”
母亲在一旁叹道:“真真这荣国府待人接物又和气,出手又阔绰,最是怜贫惜弱!阿弥陀佛,我们怎么就机缘巧合,入了她们的法眼!”
真的是这样吗?
燕燕和母亲仍感恩戴德,一一细数着她们亲眼见到的那些富贵荣华。
我却只觉得被浇了一盆冷水,进府前的那些雀跃一扫而空。
曾经的我,在台灯下合上书,闭上眼睛想象着那座桃花源一般的大观园,为她们的一颦一笑或喜或悲。
今天的我,却只感受到了森严的等级、炎凉的世态。
抱在怀里的是一层,端坐在上头的是一层,端着茶杯、打着扇子的又是一层。
以上这些人,都在山顶的楼阁中俯视着山脚下的我,虽然没有指指点点,但是悲悯的眼神已经让我想要转身逃跑。
可是这些想法,我一个字也不能说。
这个时空里、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明白我想说的这一切吗?
我突然感觉很沮丧。
燕燕把比来时更沉了的包袱往肩上一甩,抱起我道:“小姐,敢是累了?怎么自从出了他们宅子的大门,就闷闷不乐的?”
母亲刮了刮我的脸:“小秋莫不是不舍得出来了,想一直在里边玩?”
我使劲摇头:“娘,我以前是很想去那种地方,但我现在不要去了!我要永远呆在家里!家里最好了!”
母亲一头雾水:“又在说这种怪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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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竹声中一岁除。
我站在廊檐下,父母和祖母的身后,燕燕用冻得冰凉的手捂住我的耳朵。
“我可点火了?”哥哥站在院子中央,摩拳擦掌。
“点吧——”
哥哥用引子点燃了爆竹的引线,只见一个火星儿飞速移动,顿时只闻噼啪之声,哥哥小跑到檐下,手舞足蹈地向我们嚷些什么,却听不清了。
无论如何,总归是过年了,也是我在这个时空的第一次过年。
很久很久,没有过如此正式的过年了。
我想起那些在房间里心不在焉盯着电视屏幕里热闹晚会的除夕,觉得那些时光已经离我很远了,倒是眼前的景象,还更近些。
桌上摆满了各样精致酒菜、大鱼大肉。我却困得东倒西歪。
“小姐,小姐别睡呀,饺子马上就煮好了!”燕燕站在我身后,从背后抵住我,防止我从凳子上折过去。
“我没睡……”
感觉在勉强说句话的过程中,我的大脑就自动重启了好几回。
“真是笑死我也,才喝了一口酒,就醉得这样!”
蒙眬中听见一个正处于青春期的无耻笑声,紧跟着清脆的“啪”一声。
哈哈哈,谁又挨打了……反正不是我……
“大过年的,什么死了活了的!你妹妹才多大,就哄她喝酒!”
“这等好习惯要从小培养嘛……”
“胡说!”
……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大亮了。我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
啊,昨天到底吃没吃饺子呢……
好像没有吃到,亏大了。
我正在神志不清地胡想,就听到有人进来了。
“哎?小姐醒了呀!”
我坐起身来,就看见燕燕忙不迭地把什么藏在身后。
“我看见了,不要藏了!是什么东西,赶快给我!”
“小姐,新年好呀!”燕燕喜气洋洋地先对我行了个看起来就很庄重的礼,才把东西拿出来给我:“是夫人给小姐的压岁钱,夫人让我趁小姐睡着,放在小姐枕头下的,谁知小姐已经醒了。”
“爹和娘人呢?”我接过那压岁钱,原来就是那日在荣国府临别时,贾敏送我的银锞子,我上交给了母亲,不想如今又回到我的手中。
“老爷和少爷去宗祠了,夫人也随着去了。”
“我也要去!”我立马大叫。
燕燕抿嘴笑道:“小姐莫非忘了,这祠堂只有男人能进去呀。”
确实,最近过得太幸福了,都忘记唾弃这万恶的旧社会了。
燕燕看我不说话,又学着我的样子笑说道:“小姐,你可知你昨儿喝了一口酒,说了一句‘我没睡’就呼呼大睡,连饺子也没吃。夫人说,待小姐上午睡足了,过了晌午,我们去小毛家拜年呢。”
“我早已睡醒了!”
我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燕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