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航目视墙壁,无法看到侧方窗边的政委表情,不明白政委为何这样问,以自己目前的处境,有三个选项,一沉默,二自辩,三回答。没怨气,不需要沉默;早有心理准备承担结果,不想自辩了。于是答:“服从命令是军人天职。我失职。”
“嗯,这个理由不错。能不能再加点码?”
“以儆效尤。”回答干脆。
“够份量了,还能补充么?”
“换我是政委,都不需要征求意见。”
“你还知道啊?”雷军的语气终于变味道了。
“……”陆航的选项终于变成一了。
“最愁的就是你这样的!把个连长职务看得轻飘飘,你倒洒脱了,我呢?嗯?你能不能也考虑一下我这个政委的成就感?什么叫滚刀肉?你这才叫真正的滚刀肉!禁闭室都被你给关成风景名胜了,你比孙悟空还厉害,敢把五行山当家啊!是不是?”
这个问题陆航不敢回答了,因为目前政委的语气和腔调极其罕见地严厉,别看话里还带着俏皮,意境可不是那么回事,真生气了。陆航听懂了,政委生气不是因为所犯错误,而是因为态度。
“这个禁闭关你还有什么意义?啥道理你都一清二楚,还反省什么?既然如此,这个禁闭你也别关了,我怕我让你给气死。从今天开始,每天上午给老乡挑水,每天下午帮各单位打杂,拿到所有单位的好评,我才会考虑结束。有意见么?”
“没意见。”
“大点声。”
……
独立团的焦点新闻由无法再暗恋护士西施的失意宋团长转为特战连长陆航被撸成了大头兵出狱,转而进行劳动改造!
当陆航人生里第一次挑起水桶去为人民服务,他这个一向麻木的人居然紧张了,不是因为挑着水桶经过操场时那些战士的窃窃私语,也不是因为乡亲们看到煞星连长挑着扁担出现在家门口时的惊诧,只是莫名其妙地紧张。直到他将那水缸倒满,直到那满是皱纹的沧桑朝他露出质朴的笑,并拉住他打听参军到远方孩子的消息,他的紧张才不见了,第一次没有对人说‘当了兵就注定死去’这句剜心话,只答‘不知道’。
接近中午,陆航到了炊事班,汤大叔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袋朝他笑,所有正在忙碌的炊事员都朝他打招呼,仍然叫他周连长。陆航却不敢怠慢,笔直站到汤大叔面前敬礼,自称新兵陆航报到。
汤大叔也不客气,当场命令陆航开始干杂活,倒泔水洗碗刷锅扫地。政委的要求汤大叔知道,所以他对陆航说:不到最后一天,我不会给你评价,等你拿到了所有评价,我才签我的名。
午后,炊事班的杂活忙完,陆航到了供给处。杨老抠面对陆航,一脸调侃的笑,陆航保持认真态度,要求力所能及的工作。杨老抠高兴了,没想到陆航不是走过场,当即把陆航扯进枪械仓库,一些破烂库存待保养,笑对陆航说:都说你周捷保养枪支勤快精细,顺便给我这几个新兵蛋子做个分解,然后要过陆航的纸条便在上面签了名。
到达三连见洪小山,一旁的铁蛋朝陆航敬礼然后递水,洪小山却盯着陆航迟迟不做声。要说比闷,谁能比得了洪小山这个痨病鬼?最后成了陆航先开口:“洪小山,来意我都说明了,你倒是给句话啊?巡逻,放哨,扫操场,我觉得我能胜任。”
洪小山这才开口:“用不着!我三连不缺人,这个机会我可舍不得浪费。你帮我训练训练我的两组机枪手,每天两小时,至于要多少天,我得看效果。没其他选择。”
下午,陆航站在卫生队门口,包四一脸热情出现,不等陆航开口说话,先朝陆航要纸条:“陆航,拿来吧,卫生队什么意见都没有。”
松了一口气,纸条刚从口袋里掏出来,穿白大褂的出现了,林大医生一脸得意洋洋:“包四,虽说你是卫生队队长,可如果我想代理几天,你有意见么?”
包四哪敢有意见,可他不明白,看林大医生这架势,怎么像是被陆航给得罪过?转而看陆航,用眼神问:你们不是过命的交情吗?
这种情况下,陆航既不敢看包四,也不敢看林大医生,只好抬头望天不吱声。
护士端出血色绷带整整两大盆,抬起头同情的看了陆航一眼,又进病房去忙了。左右无人,陆航这才朝林雪皱眉头,低声道:“大姐,能不能别添乱?这我洗得完吗?”
“慢慢洗呗,今天洗不完还有明天。”林雪那张脸都笑开花了,然后掉头走向她的宿舍,没多久又端出个盆来,窗帘床单被罩在盆里塞了个满,把盆放在陆航脚前,随手又把正穿在身上的白大褂也脱了,甩在盆里,也低声道:“新兵蛋子,还得加上这些呢,这才是本大医生的真正目的。警告你,别给我染了啊,光辉形象全靠这白大褂呢,你敢毁了它我就毁了你!”
……
清粼粼的浑水河,蓝盈盈的天。
河畔,曾经的独立团煞星陆航,蹲在水边抡棒槌,看着手下的白大褂冒着肥皂泡,变得越发洁白,他用肩头蹭脸上的汗,无奈笑了。
他从未笑得这么开心过,也不知为何笑,笑得不相信水里的倒影是自己,笑得无声,笑得没听到身后有人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