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哨棒点地,威武唱喝声起,还未开审,先把压迫感给足。沈许两兄弟与认识的差官打过招呼,占了个前排,与围观众人站在堂前。这时看得最分明,堂下跪着四女二男六人,虽都是跪着,姿态却迥然不同。左首的妇人艾艾哭泣,她一身细布的衣裳,整洁倒是整洁,却是面容憔悴,怀中抱一襁褓。旁边的粗壮男人怒视着一旁三位少女。三位少女中中间的一位面色沉静,腰杆挺直,她注视着上方的官员,眼神不卑不亢;旁边一个壮实女孩气喘如牛,不时撸着她淡黄窄口袖子,如若不是在公堂上,定是要与人干上一架的样子。另一个女孩年纪稍小,大眼睛忽闪忽闪,正把这没见识过的公堂,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打量个仔细;再往旁边是一位老者,倒也认识,这不是县里宏仁医馆的坐堂大夫,孙老么。不少人都认识这医者,衙役还专门给老者拿了一个软垫,垫在腿下。 “堂下所跪何人?一一报上名来。”判官一拍惊堂木,不怒自威道。 “启禀大人,我名叫姜玲,这两个是我舍妹姜五妹、姜晓九,我三人是三姑娘岛上居民。今日击鼓,并非闹事,而是确有缘由。”为首的少女说。 堂外围观群众听到这里一片嘈杂,议论纷纷。一个说:“哟,是那个岛上来的呀,难怪这么彪悍!她五婶,你刚才没看着啊。哎,就那个胖闺女。一膀子把内个男的撞一边去了,抄起鼓槌把那鼓敲得山响,鼓锤儿都给她锤飞了。”“是啊,隔着条街我都听见了。天呀,我家姑娘要是敢这样,非让她爹打断腿,哪家敢娶这样的呀!啧啧。”“就是,就是” 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摇了几个折扇花,见旁人被这新奇的扇子吸引了眼球,更是得意。轻叩折扇,摇头一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怜这几个娘子,虽有样貌皮囊,却无礼法教养,实乃化外边民也。” 注:北宋时折扇由高丽传入,尚不普及。当时人们一般用团扇。 堂审官不耐众人喧哗,一拍惊堂木,堂下噤声。 精壮男人接着说道:“小人是钱塘县下头村农户姚二郎。这是小人娘子,怀里抱的是小人刚出世不久的孩子。这女崽在家时就出气多,进气少,俺这媳妇非抱着上医馆来,花上许多冤枉钱。像我这等农户人家,死个崽都只能怨命不好,小孩早夭不也是平常?大夫也说无法治了,偏就碰着这几个丫头片子多事,说有人害命啥的,拽着我家娘子来见官。” 姜玲:“大人,我等本是来医馆交付些晒药的器具,与这对夫妻本不相识,若不是因为这婴孩的死有蹊跷。断不会无事生非。适才,我等与这妇人、医馆大夫都攀谈过,才知这婴儿并非她家中头一个死婴。一年前,这妇人也曾抱一病婴找过孙老大夫。据孙老说,那时的婴孩也是无征无兆,突然发病猝死,病因难定。这一次,同样的情况再一次发生在同一户人家的第二个孩子身上。难道这不蹊跷吗?” 孙老大夫附和:“确有其事。” 判官捻着胡须说道:“这,虽有蹊跷,但已无法断定有人蓄意伤害婴孩致死。”判官撵了撵胡须,转向那对农民夫妇:“你家中,兄弟姊妹长辈亲属是否患过急病,比如心疾气疾,且短时内病情危急者?” 男人刚想说话,一旁妇人抬头接过话头说:“民妇的公公与小女父母健在,常下地干活,除了些许小毛病,别无大碍,叔叔舅舅也个个是干活把式。” 判官目光锐利,道一声:“了”,转头面向孙老大夫:“孙老大夫,您老行医多年。似这种婴儿死亡的情况是否多见?” 孙老大夫:“王大人,依我行医多年所见,孩童早夭者与我江南倒不罕见。只是这家中两位婴孩儿发病突然,病程极短,也无噎食气闭黄疸外伤之状者,却属鲜见,可谓万中有一。” 姜铃正要开口,一旁年纪最小的少女姜晓九总算收回她探寻的目光,也没待旁人说话,自顾接起话茬说:“听孙大夫所言,可知婴孩发病致死的可能性极低。假设如孙老所说,这类案例万里有一,又一而再发生,便又有了一个万中有一,两个万中有一相乘,即为亿分之一。则无病也无意外,那么人为伤害的可能就可用这一减去亿分之一,可能性为亿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姜玲随即便道:“大人明鉴,正如我妹妹所言。两个婴儿连续因病猝死可能极低,难以发生,其中必有人作恶。” “我看就是他!”胖丫姜五妹指着旁边的男子的鼻子嚷起来,那男子脸上惊惧之色一闪,随即大声回应道:“胡说,你们在胡说,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小孩子病死了,就是病死了,她们命不该来,你别乱指人。” 姜玲按下五妹伸出去的手,摇头示意。此时,堂下一片议论声,嗡嗡不绝于耳。 判官叫来身边的衙头耳语了几句,衙头下了堂去,招呼两名衙役朝府外行去。 瘦高少年歪着头打量几位少女,不语。一旁的表兄许琦山捅了捅他,说道:“这几个小娘子好生清奇的思路啊。不过就这么算算术,也能当证据了。” 随着判官严厉的呵斥,堂下方才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判官说道:“今日堂审到此为止,后日再审。本案相关人等,暂收刑司衙门,无故不得擅离。亡婴尸身收官衙殓房,交仵作查验。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