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
心中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黛玉一见,大吃一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
正想着,却抬头就看见弟弟转头往向姐姐,而她姐姐正向她递来冰冷的眼神。
林黛玉心中一震,低下头去。
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来。”
宝玉即转身去了。一时回来,再看已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
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贾母因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说着,就给贾宝玉介绍姐弟三人。
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两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
厮见毕归坐,宝玉很习惯地正要上前挨着坐,却被林徽抢先一步,让林黛玉挨着贾母,自己坐在林黛玉身边,又让弟弟林弘挨着自己坐了。
莫说是宝玉,便是贾母和三春也都是暗暗纳罕。
无他,之前薛宝钗来的时候也是如此,贾宝玉见人家貌美,立刻凑上前去。薛宝钗却是乖巧地接着,尽显姐姐的风范,可不像林徽,投向贾宝玉的眼神里都带着防备。
迎春暗暗担心,生怕宝玉发作起来,让表妹们招了嫌弃,日后难过。
贾宝玉亦是错愕。
他自幼娇生惯养,家里对他百依百顺,但凡他想要什么,上至祖母下至众姐妹,就没有不依他的,前些日子来了一个宛若杨妃的姐姐,也对他百般奉承。
他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有被如此防备的一天。
再看看眼前这两位一般装束的表姐妹,虽然一大一小,可是五官却有七分相似,大的那个明艳张扬,论样貌,不输他见过的最出色的女孩儿薛宝钗,论气场也不输给薛宝钗,偏偏不像薛宝钗明里远着他实际上却百般亲近,这位是实打实地在防备他,这样的体验,对于贾宝玉来说着实新鲜;小的那个更是宛如姣花照水弱柳扶风,一颦一笑,就宛如那书上写的那样,处处长在了贾宝玉的点上。
当下,贾宝玉就指着林黛玉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她?”
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林徽笑道:“我知道宝兄弟为何说我妹妹眼熟。”
宝玉道:“为何?”
“我妹妹乃是老太太嫡嫡亲的外孙女,有几分老太太年轻时候的模样,又有什么稀奇?不说宝兄弟看我妹妹觉得眼熟,我看宝兄弟也觉得眼熟。老太太,请问宝兄弟是不是家中最像外祖父的?”
贾母道:“正是。”
林徽道:“难怪我也觉得宝兄弟眼熟,原来是跟母亲有几分像。宝兄弟说,当成久别重逢,要我说,当成自家兄弟,也未尝不可。”
林黛玉恍然。
贾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
宝玉见林徽如此,又细细打量一番,因问:“姐姐可曾读书?”
“当然。”林徽道,“不知道宝兄弟上了几年学,四书学了多少了。”
贾宝玉当下一呆。
如果是长辈,问这些理所应当,但是他从来没有被同辈的姐妹们问过,尤其是跟他年龄相差不大的表姐妹。
何况他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气走了不知道多少位先生。贾母又宠着他,不喜欢拘束了他,又怎么可能开始读四书?
林弘道:“难不成表哥还没有开始学四书?我的资质比不得二姐姐,年龄比不得大姐姐,也开始学四书了呢。”
不管之前贾母是什么意思,但是林弘就是不舒服。
贾宝玉奇道:“林姐姐和林妹妹也学四书吗?”
林弘道:“当然。我们林家的家规如此。无论男女,都要学四书。只是姑娘家不需要治经罢了。表哥还没说,自己四书学到哪里了。”
贾宝玉道:“这,我,我也刚开始。”
贾母忙道:“正好,我们这里有家学。让宝玉跟弘哥儿一起去读书。”
贾宝玉一听就不自在,正想上去歪缠。
林徽笑道:“多谢老太太好意。只是我们还在孝中,诸事不便。家学一事,还是等出了母亲周年之后再做考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