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强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一身腱子肉块硬邦邦的凸起来,把一身黑棉袄撑得没有什么空隙。他是这院子里的打手,为数不多的男人,过了而立,却已在这地方干了许多年了。
男人面容冷冽,嘴角下压,凹凸不平的面颊上布满麻子和冻疮,左眼一道怖人伤疤从额角一直斜斜划到下巴,那一只眼珠里白花花的,没有瞳仁,叫人看见就两股战战,从门口大步跨过来时活像是个索命的阎王。
男人把门板竖着放在台阶边上,可那一只正常的眼睛却在睨着盼儿,一眨不眨的,脸上情绪复杂又晦暗不明。
那人拎起来门闩时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又让盼儿想起来了那女人被木板子活活打死的一幕幕了,于是害怕的女孩儿啜泣着紧紧抱着怀里的一堆就想往远处趴,可嘴角吐出来黏糊糊的血淌下来把雪都染红也没挪走一寸。
老鸨子不再弯腰打巴掌,直起身来理了理衣服,一脸笑容要把左边的银牙都露出来。
“阿强,过来。”那一声阿强叫的是百转千回,尖利的声音要把人耳膜挖空,只是从那血红的干裂嘴唇里吐出来有些许违和。
“小丫头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就往我枪口上撞,也不打听打听我王秀芳的名号,不自量力贱人。”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啊?出来当世家公子哥了?敢和我顶撞,谁家好人家会把姑娘卖给我,把你那心思收一收吧,好好在这儿待着还能留你一命,可你偏要犯傻,那就别怪我不给你好脸色了。”老妇人说着又抬脚踢了盼儿一下,可盼儿已经无力反抗了。
“想要和那女人去一处?倒也不是不能满足你,那这一顿板子你就好好给受着吧,蠢货一个。”
叫阿强的男人沉默地走过来,拎起来木板就要上前,可老鸨子还没说完话,于是又在女人堆里停了一会儿,话毕,才低着头往盼儿那边走去。
地上的盼儿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也听不得那老鸨子一刻不停的咒骂,只记得临走时爸爸笑着对她说:“以后你就要有好日子过了,有好心人家要你,挣着钱别忘了接济你弟弟……”那是“父亲”对她少有的笑和温柔。
星星一颗颗冒出来,比她在山沟沟里看到的还要亮,冒着巨大的光晕把眼前的画面都顶掉了,落下来的是一双踩在面前的黑布鞋。
男人像捏一只小鸡一样把盼儿摔到刚刚才打死过人的长板凳上。
门口站的女人都不忍心再看,一个个转过头去,还有的直接哭了出来,人群里只有一个女人还在直直望着。
盼儿不会被打死,因为她身上还有一样东西,那东西值一个好价钱,老鸨子没有卖出去之前,她就不会死。不过——一个半残是躲不过去的了。
盼儿再也跑不走了,她短暂的一生都要被困在这里了。所有人都知道……
老鸨子又在台阶上站着,仿佛她这个矮子只有俯视着才能给自己足够的安全感。
板子一下一下利落拍下去,板板到肉,沉闷的响声却比惊雷还让人心脏发颤。
干瘦的躯体硌在板子上,因为身上没几两肉,所以每一下,肋骨都被重重挤压,快要裂开,原本就晕乎乎的脑子,如今已经感受不到下半身的存在了。
盼儿一声没叫,怀里的东西早已像黑色的大雨零散飘在空中,散在寒风里,像是那个女人和她一齐凋零的生命。
有一张半面焦黄的,落在了王妈妈脚边,被她嫌恶的一脚踢开,碎成沫沫坠落在雪地里,而那洁白的雪的下面就是已经干涸的黑血。
满身力气的男人足足打了八下,老鸨子才叫停。
满意的老鸨从袖子里掏出来几个子儿赏给高大的男人,嘴角的笑要升到太阳穴。强子接过去,谢了一声就走了。
于是老鸨子嘴角的笑意也随着他一起一瞬间湮灭,变成诡异的讽刺和居高临下的蔑视了。
“余下的也给我听好了,凡是再有不识相的或是逃跑的,老规矩了,白房子和木板子选一个就行,也都别怪你们妈妈我,谁叫你们被卖来了,命都被抓在我手里呢,赚不来钱,咱们都得饿死。”
底下的齐齐应了声是,没一个人敢反驳。
老鸨子又斜眼瞥向从长凳子上滑下来的盼儿,就像是看一坨死肉。
她又把干枯的手揣进袖子里,毕竟檐下空气都浸着寒意,实在太冷了。
王妈妈三言两语遣散了众人,让她们该接客的接客,该上街的上街,剩下的则都去出力气活,打杂去。
而自己则回了里屋,烤炭火去了。
于是顷刻间,院子里只剩下昏黄的红灯笼和昏死过去的盼儿了。
盼儿做了一个梦,梦里到了春天,花开了,雪化了,太阳升起来了,地里发起野菜,自己不用饿肚子了。再过个把月,洋槐花就又开了,到时候自己能吃个饱,树上摘得新鲜的,过了热水炒了吃的,不用和弟弟分,自己就能偷偷吃一大盘子。
梦里,她还看见了一个洋娃娃,城里人买的那种,不是布做的,可新奇。大大的眼睛跟玻璃珠子似的,一头黑发,还有一身漂亮的裙子,白白的网和兜鱼用的不一样可是特漂亮,还有那种亮晶晶的布料子,她好喜欢好喜欢,要是她能拥有一个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