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女人的死给原本喜气洋洋迎新年的下坝子村染上了一层悲凉和怨愤。
胡开明接到消息后, 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这疯女人来历不明, 又蹊跷地在赵四胜家门口一命呜呼, 搁谁心里都不舒服, 赵四胜和张桂英满脸的晦气,催促着胡开明想法子把尸体弄走。
胡开明犯了难,现在兴火化不兴土葬了, 这眼下再过两天就是除夕, 火葬场离这儿老远一截路呢, 再说了, 谁家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劳心劳力地拖着尸体去火葬场啊!
这不是没事找事干吗!况且农村老人多,分外讲究福祸之类的事儿,年关将至, 就是给钱也不愿干。
就在这时, 隔壁的顺儿妈凑到胡开明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边说边往赵四胜身上瞥。
胡开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你说的是真的?”
顺儿妈忙说:“我在屋里听得真真切切,半点做不得假!不信你把他家庄娃儿叫出来问问。”
胡开明点了下头,刚想找赵四胜问问具体情况, 这时从院子里走出来一个人。
眼圈微红,眉目间积郁着淡淡的悲伤,在寒冬的阳光下脸色白得似雪。
胡开明的目光锁了上去,庄呈郢抬眸对视了眼,似乎明白了他想问什么, 没有否认:“她是我……妈。”
“妈”这个字说的生疏。
可胡开明瞬间明白了,他哑言了,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为好,他本来想去问赵四胜疯女人到底是不是他家亲戚,如果是,他就要负责。
可庄呈郢坦然承认了,没有哭没有闹,除了些许的哀伤外,胡开明再也看不到别的情绪。
但他知道庄呈郢被领养的内情,疯女人变卖了家产,抛弃了儿子,跟着姘夫一走了之,直到带了一身脏病被人抛弃后才想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赶着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找他。
多么可憎又可悲的母亲。
胡开明心疼庄呈郢,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他宁愿自己亲自跑这一趟,也不愿意庄呈郢拖着板车把疯女人送到火葬场去,那样对他来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折磨。
“好好过年吧。”胡开明冲庄呈郢笑了下,之后转过去,安排起了人手,准备把疯女人送走。
可庄呈郢忽然拉住了他的胳膊,抿唇笑得苍白,“叔,我去吧。”
他的眼珠偏浅,映着光,仿佛是湖面新结的冰,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但谁都没有看出来他眼底藏着的东西。
愤怒、憎恨和哀伤。
庄呈郢嗓音有些哑,胡开明不愿让他承担太多,刚想拒绝,却被他下一句话折服。
“她毕竟是我妈,我送她最后一程。”
胡开明重重地叹息,答应了,“行,你去,我找个熟悉地方的跟着你。”
庄呈郢没有拒绝。
疯女人在下坝子村四处游荡了好些天,夏迎家门口也去几次,脸和头发都脏兮兮的,眼巴巴地盯着夏迎手里正吃的玉米饼。
夏迎忍着她身上难闻的味道,从灶房拿了一块饼给她,疯女人心满意足地捧着饼跑了,临走前还笑嘻嘻地喊了她一句:“漂亮小媳妇。”
直听得夏迎欲哭无泪。
故而乍一听到疯女人死在庄呈郢家门口的消息时,夏迎愣了好几秒才晃过神来,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
当她又听到疯女人其实是庄呈郢亲妈时,她的嘴里几乎能塞下一整颗鸡蛋了。
她想象不出来庄呈郢当时的心情如何,但她能想象出来,若是这件事落自己头上,她会有怎样的反应。
哭着骂她,不认她,让她滚,将这么些年来的委屈和苦楚一股脑记在她的头上,等自己骂够了闹够了,就会把自己牢牢地锁在门里,再也不会见她。
或许听到她在门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哭喊着求她原谅,才能让她心里安慰少许。
可庄呈郢不是那样的人,他甚至能面无表情地拖着板车上逐渐冰冷的身体,摇晃着走进火葬场。
他会哭吗?
或许吧。
夏迎站在院子里,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抬手遮了下,忽然决定去路口等他。
夏卫国在灶房里忙着炸面筋,当他费了半天劲炸出来一捧香喷喷的面筋,兜在怀里要去给夏迎时,却没看见夏迎的身影。
“这丫头……”
……
庄呈郢从火葬场回来的时候,日头已渐渐西落,路上没人,风又冷,他出来时没穿厚衣服,冻得嘴唇和脸雪一样的白。
火葬场没花多长时间就把那具完全冰冷的身体变成了一抔灰,他等在外面,当工作人员拿东西把骨灰包着交给他时,他怔怔地站着,直到别人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把骨灰接了过来。
某一个瞬间,他鼻子酸得厉害,但他忍住了。
回来的路上,他把骨灰洒进了一片湖,灰白色的粉末被寒风吹得飞扬,之后落进了湖中,他想,或许这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因为只有湖水才能包容她原谅她。
而他不会。
离路口越来越近,庄呈郢抱着胳膊身上冷得厉害,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他低着头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