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选因照常上朝,照常摸鱼,照常下朝回家,被太医扎成刺猬。他的生活还是那样,但京城中人对他的看法却裂成了两派。
一派,看他降了职也无甚实权,不打算继续在他身上费心思。一派,隐约有些门路,听说钟大人常入宫伴驾,不像失了圣心的模样。
诚亲王属于后者。
他曾亲眼看见钟大人十分悠闲地倚在勤政殿椅子上,慢慢抿茶,而皇帝陛下就站一旁,脸比锅底还黑。
这像是不得圣心吗?分明就是大爷做派。
陛下的大爷。
如此想来,贬官怕也是明降暗升,或是陛下指派了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任务。
“吏部的水很深啊。”诚亲王这样对世子分析。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钟选因暗中去查,更没有得罪皇帝,纯粹是皇帝与皇后怕他工作辛劳影响诊病,才一把卸了差事,赶去吃药。
可钟大人依旧吃一顿混一顿,明天会不会吃,取决于太医今天有没有逮到他倒药的现形。
三月过去,皇帝陛下实在被磨得没有办法,骂他吧,于心不忍,打他吧,皇后不许,挪出京吧,自己无更好人选可用。
这个人怎么得成了这样性情?五年里甘州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思来想去,皇帝觉得这样是不对的。这种生活态度一点也不积极,非常不利于他本人和王朝的正向发展,若再不给强行安排点什么事情,钟选因可能下月就会自请回甘州去了,放虎归山,到时候身体更是一塌糊涂。
每次皇帝情绪激动,房里的物件都少不得遭罪。轻者例如镇纸,被翻来翻去磕在案上,重者类似花瓶,丢出去摔得稀碎。
童昇内心紧张,紧盯陛下手边两张揉皱的白纸,心疼极了,真是浪费。
“原本想说好生养病,病养好之后朕就赐婚,也算钟氏后继有人,不至于灭族,但这货笃定了心思要做对。好,做对是吧,我叫你懒散,我叫你……”
马球会一早,袁姮便一身骑装驾马朝城郊奔去。京城勋贵人家里,说到骑马打球、狩猎射箭,那就没有袁姮进不去的圈。和寻常贵族小姐不太一样,她总偏爱些所谓“会妨碍名声”的事情,不似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却尽爱斗鸡走马,往人堆里凑,时不时还要吵架,和关系不好的小姐们厮打。
没两年,她在京城富贵圈里名声便臭了,条件好的家庭不敢聘这种媳妇,怕家宅不宁,条件差的老王爷又看不上,挑三拣四的,耗到袁姮十九岁,也没嫁出去。
袁姮是开心的。
其实她不爱打猎,射箭水平也确实不行,每次比试都会被其他世子们取笑,可她不得不做出这幅样子。若是她乖乖学着管家,学着念书,那必是早早就会结婚,生子,过相夫教子的生活。
生子?她怕极了。
光华郡主落地那天,王妃就没了。袁姮没见过母亲,没感受过母爱,实际对母亲是没什么挂念的。那时候她还不怕生子,或者说,从来便没想过,只是个娇纵的贵族小姐罢了。直到12岁,长姐去世,袁姮才真正明白死亡。
长姐只是摔了一跤,便腹痛流血不止,她舍不下姐姐,一直守在姐姐身边,这才看见一盆又一盆血水,可怕的床铺,和一个形状可怖的胎儿。
姐姐就这样走了,像母亲一样,为生孩子丢了性命。
父亲悲恸到昏厥,兄长和姐夫几乎断了魂。
袁姮不懂,也不想去懂,为什么人一定要有孩子,有一个不足,还要有两个,有两个还想有三个,把自己后半生安危和幸福都寄托在一个未知生命上,究竟有什么好。
长姐逝世后小半年里,袁姮几乎每个夜晚都会梦到那副景象,甚至梦到看不清面孔的母亲,在黑暗中悲泣。
于是袁姮决定,永远都不要生孩子,永远永远都不要生孩子,只要她不生孩子,又注意保养,就能活很久很久,就能陪伴父亲和兄长很久很久,就算是连母亲丢掉的那份也一同活了回来。
可她与父亲讲过几回,父亲都无法接受,“说什么浑话?为人妇又怎能不诞育孩子呢?于自己于夫家,都不是好事,到时候必有人戳你脊梁骨,哪能过上好日子。”
袁姮点头:“是,所以我索性不嫁人了。”
诚亲王快要气绝,“胡闹!”
“难道父亲不想我一直陪在身边吗?难道父亲也想让女儿在公婆妯娌妾室间挣扎求生吗?”
“我,”老王爷被堵得老泪纵横,“你是我女儿,我如何肯放你走,可姑娘大了总是要嫁,总是要生育的。难道把你一辈子绑在王府中,就算是好父亲吗?等我有一天老死了,谁来庇护你呢?你母亲在天之灵看着,怕是心都寒了。”
“父王百年后,我就自己过。总不至于饿死。”
“你!”诚亲王吹胡子瞪眼,“我就是把你娇纵坏了!以后再说这些,你就别回这个家!”
那天半夜,袁姮第一次翻进隔壁院子,一边流泪,一边跟长姐说心里话。
父亲兄长不支持,她便只能靠自己,尽在外头做出纨绔模样来。老王爷斥责过几回,可一看见女儿委屈的脸,又说不出话了。到最后,眼睁睁看着闺女成了嫁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