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参见皇后娘娘。”钟选因撩起衣摆就要下跪,被皇后内侍芙蓉立即扶住。
“先生这是见外,”皇后娘娘喜悦极了,“无论何时,您都是本宫的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不称长辈,兄长无论如何也算得,哪有那些虚礼。”说罢立即着人端茶倒水,将软垫也分了一个给他。
“微臣入京后数次请旨觐见娘娘,都被陛下拒了回来,说是娘娘身体不适。娘娘现在可大好?”
皇后点头:“原就不是大事。先生不必忧心。”
“那便好。”
“本宫记得先生爱喝银针,特意备下君山新茶。也不知五年过去先生的口味变了没有,快尝尝。
钟选因听了这话,笑得十分慈祥:“好。”
皇后盯着他端茶杯的手,与从前教他写字是无太大分别,白了点,还略微厚了点,只多出几道浅疤,那是战争的痕迹。
“微臣第一回入宫是,看陛下面有不悦,可是娘娘与陛下生了口角?”
皇后长叹一口气,眼睛飘向马球场,答非所问:“先生在甘州这几年,逍遥吗?”
钟选因搁下杯子,点点头:“那是自然。”
“这天下无数人,都挣扎着向京城而来,似乎这里就是最好的地方。可我倒是觉得,住在这四方天的宫室之中,并非第一得意事。”说着说着,皇后连称谓都换了,“您在甘州自在逍遥,何苦来帝都受苦呢?”
钟选因了然:“娘娘是为这事和陛下吵架?”
皇后把玩着腕上的玉镯,不说话全当默认。也许是身为学生的本能,也许心有歉意,只要钟选因一提出问题,她便莫名心虚。
“其实臣在京中也还适应,毕竟也生活了十几年,挪动地方罢了,没什么。娘娘大可宽心。”
那为何不好好吃药治病呢?皇后想问出这句,最后还是忍住了。涉及男性尊严,她不该问也不好问,哪怕双方都互相知道对方了解了,还是最好不要说破。
“当时皇帝下旨要先生进京,是瞒着本宫的。后来宫里人瞧见您下朝,本宫才知道此事,便和皇帝争执了一番。”皇后将头侧向钟选因的方向,正色道:“可先生已卷入乱局之中,再想脱身怕是不易,本宫便与陛下商议,为先生寻一门好亲事,光复钟氏门楣,也算不枉先生的付出。”
可谁知道……
皇后不再说话。他们都明白。
钟选因不好好吃药,其实就是在消极对待,他不抗旨,也不遵旨,不过是因为对京中富贵无欲望,又对甘州没那么多眷恋,才过一天算一天,混到哪天算哪天。
皇后心里难过,她不知道先生需要什么,权势富贵,非钟选因所求;姻缘子女,现下难以实现;家族荫蔽,钟家除他基本灭族,真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挣来名声,又能荫蔽谁?先生像是成了仙出了家,你眼看他就坐在天下极富贵之地里,心却在红尘之外。
后来皇帝夫妻两有意将钟选因送回甘州,但又怕他回去之后继续消极。毕竟这病都五年了,他却从来也没求医问药,就算将太医强送过去,也是被糊弄了事给推回来。
就像是一池净水,无风也无浪,往山上推,上不去,往泥淖里流,又不忍心,若完全不动,可能长久下去会沤臭晒干不复存在,教人左右前后都不是。
皇帝把劝人这事交给自己,真是为难。皇后现下简直想将丈夫掐死了事。
“娘娘可否告诉微臣,陛下为何要急召臣入京?”若是为了分权张椽,并不一定必须是钟选因才行,满朝文武,找个想揽权的家伙何其简单,皇帝居中制衡便是。
一定有一个目标,是需要皇帝全心全意信任的人方可做成。
皇后闻言,紧抿起嘴唇,沉默许久才低声道:“太子。”
钟选因呼出一口气。他早就猜到了。
张椽不过是表面。
皇后有孕,可能诞下皇子,一旦被立为皇子,朝局便会发生大动荡。皇帝入京五年,宫中都未曾有子嗣出生,天下疯传皇后乃石女,没有生育能力。各地各方急忙送佳人入宫,欲将帝国未来和自己绑定在一起;还有人开始暗中扶持前朝皇嗣,妄图推翻这个新生的朝堂。
在这种风浪中,护卫太子安危、教其治国之道的人,就是诸多政治势力的核心。
更是会代替年幼的太子成为众矢之的。
皇后不愿意、皇帝无选择的事,是这个。
“娘娘安心。”
皇后有些意外:“……先生的意思是……”
“若是东宫有需要,臣愿效犬马之劳。”钟选因声音很沉静,语气十分认真。
皇后眼里浮出惊喜的光,只一瞬又冷却下去,“为难先生了。”
“不为难。”难得钟选因说出一句坚决的话,“臣既然已说定,自然不会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