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
京城已经许多年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雨。
钟选因裹着单薄的破衣裳,在皇宫甬道中蹒跚。顾不上淋雨,他只希望破损布料能勉强遮住自己裸露的身体,希望此时不会有巡夜队经过。
这场大雨像上天赐予他的遮羞布,将世间万物的双眼都收进杂乱、晦暗的夜色中,保护他已留存不多的尊严。
太子荒淫至极,未及弱冠便强迫过东宫中几乎所有侍女,从前宴饮做客,看上哪家女子,便以储君权势压人,将人强留东宫,行不轨之事。后来纵欲过度至残,就开始以折磨人为乐。
钟家察觉时,已来不及。
身为太子侍读的钟家公子钟选因尤为太子不容,随意打骂已是家常便饭,有时太子瞧见他低头站在一边,莫名火气,砸过一杯热茶,烫伤钟选因肩头,又或是太子抽打兽园中猛兽时,也要借机抽得他满背伤痕。
钟家求告无门,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困于宫中,受人折辱。
就在这个大雨天,钟选因又一次被抽打得皮肤绽开,血流如注。雨水灌进伤口中,刺激血管和神经,尖锐又广布的痛苦从后背往前胸挤压,压得他喘不过气,每一步迈出落地时牵扯出的痛,都令钟选因止不住抽搐。
这天夜里,他终于逃了出去。
很久之后,钟选因再回东宫时,得到了摧毁他一生欢愉的烧伤。
从此后,只要有一点情动,那里就会痛得他无法入眠,冷汗直冒,将贴身衣物全部打湿。吃药时情况也更加严重,便是不产生什么旖旎念头,只是身体自然规律,也会带来痛苦。
所以光华郡主总能在深夜遇到清醒的钟大人。月色下的闲聊背后,满是苦涩和艰难。
大婚那天,钟选因决定长期与袁姮分住,互不干扰,不必将自己的不堪和脆弱展露在她眼前,避免影响她入眠,也不会惹她忧心。可是钟选因忍不住,只是一句“鸠占鹊巢”的玩笑,他就推翻了之前所有计划,又搬回主屋中。他觉得可以熬。
钟选因想抱一抱自己喜欢的女孩,不过最寻常最简单的拥抱。只是仅仅在月色里看着袁姮睡着的模样,他就能感觉到自己无处宣泄的冲动和随之而来的痛苦。袁姮将温热手掌捂在他胃部时,痛苦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但他不能言明,心底深处又不想逃脱。
还是不要吓到她吧。
稍微,稍微靠近一点就好。
人是贪婪的。
这种贪婪几乎已经将钟选因埋葬。在他无意中瞧见袁姮的书后,在他第一次拥她入怀的时候,他因自卑、自负、爱恋而产生的惆怅逐渐盖过痛苦,指引他贪图更多。
等到袁姮被温热的体温烘烤着膝盖关节直至睡熟,钟选因依然清醒。
该去院中吹吹风,低温能让自己舒服许多。
但他完全不想动,哪怕已经痛到额头冒汗,还是想继续保持这个姿态不变,静静等待晨光到来。
自讨苦吃啊,钟选因自嘲。
天快亮时,他终于迷迷糊糊睡着,只是还紧紧箍着袁姮。袁姮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手臂发麻,想从面对面变成背对面,换只手麻,却十分受限。
钟选因本就十分高挑,又常年练习些暗器,双臂有力,现下将人圈在怀中,手还交叠在肘部。若不吵醒他,怕是很难翻身。
袁姮小心尝试,像条虫一样不断蛄蛹,好不容易释放出可怜的左胳膊,已将被子扯得歪七六八。
钟选因睡了没多时,便不得不醒来。眯眼看了看寻不到头尾的被子,将胳膊收的更紧。
袁姮挣扎:“盖好被子当心着凉。”
“不冷。”
“可我硌啊,被子都卷在我这边了。”
钟选因早起略哑的笑声从她肩膀后传来。左手立刻将那团被子扯出,重新给袁姮盖好。
袁姮感觉天色还早,准备睡个回笼觉,动动胳膊动动腿,调整一个舒服的角度,再进梦乡。动着动着,忽然感觉又有个什么东西抵在自己身上。
团起来的被角吗?
袁姮伸出手朝那头摸索,准备将这床被子彻底抻展。摸着摸着,她脑海里忽然清明起来。
!!
袁姮感觉自己好像一个窥得天机的倒霉蛋,知晓了不能与人言的大事!脑海中线索涌出,到处乱窜,最后绕成团。
躺在他身后的钟选因也浑身一紧,不再有任何动作。两人就这样忽然安静下来。那双寻找被角的手缓缓收回。
许久后,袁姮才问出一句:“这算是……骗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