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半了。
天空无月。
北阴帝庙前, 一座孤山脉绵延,在乌云星空下, 投射长长黑影。长河蜿蜒, 从山下趟过, 水腥气弥漫在夜空中, 流淌着脏兮兮的水。
杂乱的大地裂痕横七竖八,横在山水前。
陈修和郭天阳通完信,确定有近一半封灵院学生已在号召下汇拢在报恩殿附近, 他转头再来看看天王庙周围的封灵院人头——
也是一半左右。
很好, 这两个点加在一处便是差不多囫囵封灵院全部人头了。
北阴帝庙近在眼前。
陈修望着黑漆漆的庙头,不见北阴大帝神像,也不妨碍他弯腰行礼。
对不起了大神。
待会真要打起来,希望不会触了您的霉头。
黑暗的大地上,各院学生人群川流, 摩肩接踵,大家同院彼此汇聚在一起, 高低声讨论着, 警惕望着四周, 生怕谁先发制人, 掀起今年执考大乱斗的序幕。
颜峻低头坐在北阴庙门口, 影子和门栏融在一处。
陈修走过来,拍拍颜峻肩膀:
“别担心了, 小伙子。”
“报警报过了, 告知巡场斩鬼师现役也说了, 余震那么厉害,你还守在地裂旁边等了那么半天。”
“能做的都做过了,那只不过是条地缝,现在都没有合上。”
“以明越的体能,爬上来是迟早的问题。”
“……”颜峻勉强一笑,“我知道,学长。”
“我只是担心而已。”
人群外围有来了几个学生,陈修眯眼看,眼熟,是帝大生,他分心安慰颜峻:
“有责任感是好事。”
“我明白,明越在你眼前掉下去了,这对你冲击很大。”
“不说力所能及与否,单说直面生命可能陨落这事,就足够冲击。”
“但是,你要清楚,我们这一行别说朋友惨死救不了,亲人也可能会是一样的待遇。”
“要摆正心态。”
颜峻失笑,心中惴惴沉重感并没有减缓,好似吞了一块石头窝在胃里:
“这么说,斩鬼师最好孤独终老?”
陈修耸肩:“我没说啊。”
“我只是说,我们最好自产自销,别去祸害其他无辜活人。”
颜峻笑了几声,干的很,看的陈修都想拍他的脸,说不想笑别笑了。
封灵院的学生自动自发结成了高年级在外围、低年级在内围的阵型,月光下,大家神色都带着一丝紧张。陈修坐在众人身后的帝庙门口,忽然觉得一阵欣慰。
马上要毕业了。
希望所有的事情都好转。
希望所有人的愿望都成真。
颜峻盯着脚下土壤中搬运颗粒的蚂蚁,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他分不清楚发抖的到底是手掌还是心脏。
他很恐惧。
大地开裂,明越被无边黑暗吞没的一幕反复在脑海中重演,牵扯着他的神经和心脏,让他恐惧又痛苦。
颜峻说不清此刻脑海中最主要的想法。
它们浮浮沉沉,飘在海中,任由雨打风吹去。
陈修又将手放在颜峻肩头,叹气:“行了,散场之后,我叫几个人陪你去那个地缝,下去看看行吧。”
颜峻白着脸摇头:“不用了。”
“我并不认为明越会出事。”
“她做事大胆跳脱,却每每都能曲折回绕回来。”
“她说她会回来,我相信她。”我也只能相信她。
陈修:“……”
陈修心生一念,觉得这可以有效分散颜小班长的注意力,便半严肃半调侃地问道:
“颜峻,你对明越很了解啊。”
“怎么,想做明家的倒插门女婿?”
“你有二十吗?哈哈哈。”
陈修本以为颜峻会恼羞成怒或者争辩一番,谁知颜峻沉默片刻,点头:
“没错,我喜欢明越。”
“我七岁上学,刚过二十。”颜峻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忽然涌上喉咙一股倾诉的欲望。
而正好,陈修是个可靠的人。
陈修:“……”
陈修的笑声戛然而止。
有心栽花花不开。
无心插柳柳成荫。
当你并没有真心想打听一个人的心事时,却别坦诚告知,这感觉实在尴尬。
分享秘密是危险的,相当于拉拽另一个人进入只有少数人知道事实的危局中。
陈修无奈:“学弟,做人不用这么坦诚。”
“暗恋是美好的事情,有一个惦记的人不是噩梦。”
颜峻捂住脸,声线发抖:“可是学长……我看着她在我面前掉下去了。”
“我、我没拉住她。”
陈修语塞,半晌没有哥俩好揽住颜峻的肩膀,反倒冷静道:
“那你应该庆幸这次只是执考,只是一次似是而非的危险。”
“而非真正的生死一线。”
“明白吗?”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主席如此暗示道。
颜峻一顿,收拾情绪:“这些事情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