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万民臣服的英雄,如今已成佝偻的老头,坐在落满尘埃的宝座上,抱着酒坛酩酊大醉,直到我站到他跟前,才睁开惺忪睡眼,看了很久才认出我是谁。
“你来作甚?来找你小情郎?”他声音沙哑,嗓子里灌满了风霜。
小情郎……
我不禁沉默,以前桑染拼死护我,而今我单刀赴会,在旁人看来,那早已是不争事实。
若是从前,我丝毫不介意流言蜚语,不管是无微不至的照料与还是百般维护,皆出自于使命,我想我只是个称职的奴才,几千年如一日做着分内的事。
可那片泛黄的叶子,终是将我从混沌中惊醒。
不止旁人,在桑染眼中,那些都是沉甸甸的爱意,而他回报我的,是一颗热腾腾的心。
红尘浩渺啊,身不由己。
卑微如我,只是天上一颗仙草,幸被天帝点化,便许诺生生世世以报答,不敢有一丝非分之想,我更不敢扪心自问,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有多少是后知后觉,有多少是自欺欺人。
苗王憔悴的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嘲笑,好似单凭揭秘我的隐私,便足以让他占尽上风。
可生死场中,晦暗的心事显得那么无关紧要,没人要你剖心自证,正如没人在意你是真是假。
我干脆一笑:“既然说了是情郎,我又如何能弃之不顾。”
蛊王浑浊的眼和着醉意,慵懒地从宝座上坐起身,将我上下打量:“我给过你活路。”
“活路?”
我拿出个草编的笼子,里头困着个甲壳斑斓的大蜈蚣,这便是用桑染的苦难换来的活路,我对那畜生吹了口气。
“您说的,是这个?”
蜈蚣好似能预知自己的命运,焦虑地在笼中奔走,我手指一松,草笼掉落在地上,没滚多远,鞋底随即撵上,“咯啵啵”响一串响后,留下一滩黑血。
苗王不可置信望着这一切,怒目圆瞪,而后一脸阴鸷。
“好胆色,你可是我遇到过,最不怕死的人。”
“不过是肉身归于泥土,魂魄入轮回,只当是一场失忆,看开了就好。”
我在落满灰尘的地砖上蹭干净鞋底,然后坦然地看着他。
回到老巢,苗王还是没有卸下一身臃肿的累赘,那肮脏的兽皮似从他身上长出来一般,几步开外都能闻到熏天的恶臭,间或有零星怪叫从里面发出,他好似一颗长满青苔可以移动的矮树,住着不知繁衍了几代的臭虫。
“说到胆色,我倒是听说过一则传说,传说这苗疆最有胆色之人,便是百年前一位少年英雄,名叫迷楼。”
苗王突然被刺痛一般,眉头紧皱瞪着我,毛发耸立如临大敌。
我丝毫不惧,悠悠然跟他聊起前尘往事。
“迷楼生于苗疆婆坨族,是族长的儿子,他从小目睹各部落相隔一山仇深似海,相互掠夺厮杀,便立志终结这一切。于是翻阅古籍取得真经,舍身取义跳进蛊池,任百虫撕咬以身饲毒,经年累月终成蛊王。”
“蛊王以蛊灵驱鼠虫,驭百兽,以此号令整个苗疆,自此婆坨族一家独大,若有不服者,皆被蚁兽啃噬毙命,自此七十二峒此纷纷投诚,苗疆自此结束千年内乱,完成空前的大统一。迷楼趁热打铁,下令轻徭薄赋修养生息,苗疆各部落自此团结一致,民富兵强盛极一时。”
“苗民生活美满幸福,心存感激,为了歌颂迷楼,便在他踏入蛊池的地方修建起一座圣殿,献上满堂珠宝,供奉他们的王。”
空荡荡的圣殿回荡着铿锵的传说,冰冷的宝座上,年迈的苗王失了神,好似从丹青笔墨中窥见戎马倥偬的前半生。
男儿热血如红日,敢上九天缚苍龙,一腔赤诚,生死不论。
可迷楼浑浊的眼,须臾间又变得毒怨,像是他方才听到的,是蚀骨的骂名。
“很好。”他磨着后槽牙,冷笑着威胁:“很久没有人,敢如此忤逆我。”
“忤逆?”我不禁失笑,反问他道:“我以为歌功颂德不算忤逆,你若觉得这是忤逆,难不成是知道自己所作所为配不上众人的拥戴?”
苗疆繁荣一时,又戛然而止,如灿烂的烟花散尽,只留下满目疮痍。
人人相传,迷楼疯了。
先是婆坨族不断有人失踪,村民寻觅消失的亲属,循着线索来到蛊池,却发现累累白骨几乎将沟壑填平。
原来迷楼年事渐高,心知自己一死苗疆便会分崩离析,便计划炼就下一代蛊王,蛊池吞没一批又一批血肉之躯,却最终没有捡出一个活人。
众人反对声中,他停歇了盲目的炼蛊,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莫名瘟疫从天而降,十年之间,临近的朔月族几乎全族毙命,瘟疫一路向东在肆虐在苍蓝山一带,紧接着传播到苗疆之南,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直至侥幸逃脱的人说出实情——瘟疫中的幸存者被秘密押送至鹰嘴山,而后神秘消失,人们才拼凑出真相,他们崇敬的王,正以数以万计的牺牲,来兑换下一任继承者。
消息一日千里,比死神更令人惶恐,众部落不敢与苗王对抗,纷纷逃离家园向北方迁徙,仅仅十年光景,十万大山寥无人迹,苗疆七十二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