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裴忌站起来有些愤怒的瞪了裴蕴一眼,旋即一摆手:“一些小儿杂言,许君还是不要多听了。此去巴蜀,若是能够试探到李荩忱的态度固然最好,若是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许君也无需自责,问遍朝中,有这样本事的人也没有几个。”
虽然不知道裴忌为什么坚决不允许裴蕴说下去,许善心也只能一拱手表示感谢。至少裴忌把他请进来回答了他的几个问题,总比徐陵直接闭门谢客来得好。
而裴蕴还想要多说什么,正好看到自家爹爹凌厉的目光,急忙乖乖的把嘴闭上。
他可很清楚爹爹发火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裴忌径直走到门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许善心也知道这是人家要送客了,自己当然不能继续赖在这里,当下里他也不多犹豫,一甩衣袖走过。
当许善心在裴忌身边走过的时候,裴忌低声说道:“许君,此去巴蜀一定要小心为上,凡事多斟酌而行。”
许善心顿时怔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郑重的一颔首。
看着许善心离开,裴忌轻轻叹息一声,他知道自己到头来也没有帮助许善心多少,该说的话不过是点到为止,接下来许善心自己能够领悟到多少,那就要看他自己了。
在这乱世之中,裴忌可没有那么多好心去救每一个人。
裴蕴快步走过来,有些诧异的说道:“爹爹,现在李荩忱在巴蜀依旧立足未稳,甚至一些偏远州府只能依靠周人原本的官吏进行管理,对他不满或者怀疑的肯定大有人在,许善心虽然不是什么聪明厉害的人物,但是如果稍微流露出来那么一点儿拉拢的意思,自然会有人眼巴巴的找上门去,到时候这巴蜀说不定就先乱成一锅粥了,这才是孩儿觉得比较靠谱的·····”
“可以了。”裴忌此时淡淡的说道,打断了裴蕴。
裴蕴怔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爹爹到底在担心什么,之前许君在的时候不让孩儿说出来,现在甚至只有我们两个人,还不允许孩儿阐述一下么?”
此时裴蕴显然已经有点儿生气,他对于自己的计策还是有些信心的,自家爹爹虽然是长辈,但是总该听自己说完吧,原来的爹爹可不是这样蛮不讲理的人。
“这些话你最好是烂在自己的肚子里,”裴忌声音更是变得冰冷了几分,“最好不要和其余人说。”
“这······”裴蕴更是迷惑。他才不相信自家爹爹所谓的什么“有损阴德”,这不过是官场上很常见的挑拨离间罢了,李荩忱行军打仗的时候,这样的计策使用的最多,现在以其治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按理说并没有什么问题。
宦海浮沉这么久,这样的手段对于初入官场又性格耿直的许善心来说,或许还想不到,但是对于已经身处高位的裴忌来说,就算是想不到也不可能不会接受。
尤其是还找出来道义上的理由,实在是让人想不明白,裴蕴才不相信这个时候自家爹爹竟然在考虑什么道义伦理的问题。
裴忌轻轻叹息一声,侧头看过来:“孩子,你想的没有什么错,真的用起来应该也足够李荩忱消受的,可是这样的阴谋不应该拿来用在李荩忱的身上,明白么?”
裴蕴顿时怔住了,直直的看着自家爹爹的目光,良久之后方才不由得苦笑一声:“爹爹,你们现在都已经开始盘算到那么久之后,若是让陛下知道了,死罪可免怕也是活罪难逃啊。”
这一次裴忌没有接话,只是抬头看向天空。
四五月份,正是江南多雨的时节,这眼看着又有一场雨要来了。
有的时候,未雨绸缪可不是什么坏事。现在的李荩忱就已经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打开这样的局面,枭雄之姿态暴露无遗,谁能保证以后李荩忱就不会飞黄腾达、真的问鼎天下,而到时候算起账来,给许善心出过坏主意的裴蕴甚至裴忌恐怕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裴忌显然不愿意冒这样的风险。
乱世之中,裴忌优先考虑的当然不是如何保全这个王朝,而是如何保全自己的家族,只要家族的势力和地位不受到影响,那么效忠于哪一位君王实际上没有什么区别。
整个南朝四五个朝代更迭,这些掌权的世家也是轮流换,曾经的王谢豪族,现在已经消散在历史的烟云之中。所以裴忌自问自己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也没有那么多的耿耿忠心,他想要的也不过就是“不为玉碎,而为瓦全”罢了。
新的势力正在崛起,江南的这一支裴氏困顿数代,到了裴忌这一代总算是有所起色,说什么也不能辉煌不了几年就烟消云散,这样裴忌自问愧对于列祖列宗。
看来是时候和李荩忱谈一谈了,至少现在李荩忱应该对建康府的情况比较感兴趣。想到这里,裴忌径直转身向书房走去,并没有注意到身后自己的儿子脸色有些不对。
裴蕴的手握紧又松开,多少有些不甘心,自家爹爹这是在为后路考虑,他觉得并没有什么错,但是这样放任李荩忱,让裴蕴有一种被鄙夷和压制的感觉。
大家都是同岁的年轻人,如果换做他站在李荩忱的位置上,有李荩忱的机遇,谁知道会不会做的比李荩忱更好?
可惜命运造化,自己终究没有这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