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后,两个人方各自收了泪,郭婉拭着眼角道:“今日好容易得见一面,还是先说正事儿要紧。”
朱嫂子亦将帕子拭净了泪痕,开口时,语声还带着痛哭过后的嘶哑,低声道:“正要向姑娘禀报,这两年庄上收成还不错,那几家铺面儿的账奴婢也都收上来了,账本儿在此。”
她一面说话,一面便将身后的包袱解下,捧出几本厚厚的账册子来,堆在了石桌上。
郭婉命绿漪收了,低声叮嘱:“叫红香收进我衣裳包袱里。”
绿漪便唤了红香过来,郭婉便又问朱嫂子:“京里现下如何?还是收不到消息么?”
朱嫂子闻言,便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唉,回姑娘的话,京里的消息已经断了好些时候了。就在年前,奴婢还曾遣了宋瑞夫妻去盛京,打算着叫他们与烟柳见上一面,再打听打听消息。可谁想那府里的人换了个遍,他两个使了好些钱,也没摸出门道儿来,还险些惊动了人,只得又回来了。”
郭婉此刻两眼还红着,然神情却比方才平静了少许,闻言便微一蹙眉,问:“他们没见着烟柳?”
“姑娘恕罪,他们两个……谁也没见着。”朱嫂子低语道,神情颇为黯然。
郭婉的神情亦有些暗淡,低下头来静了一刻,复又举眸淡笑,道:“罢了,许是烟柳一时太忙,来不及与我们联络罢。”
朱嫂子闻言,面上便露出几许不忍来,思量再三,到底还是将那心底的念头说了出来,道:“不是奴婢说,姑娘就是太心善了。那烟柳没准儿早就另找了出路。那府里的人如今连知道姑娘的都没几个,老夫人又是个假菩萨,面儿上和善,那手段可是厉害得紧,又惯会笼络人心,烟柳她们但凡有点子想头,早拣着高枝儿飞了。”
这道理郭婉自然是懂的,此时闻言亦无异色,仍旧神情淡淡,道:“母亲一死,父亲另娶,我又早早被送回了蓬莱,所谓树倒狐狲散,她们的身契皆在祖母手上捏着,不愿帮衬,也是寻常。”
言至此,她的眉峰便又往中间拢了拢,沉吟地道:“虽则烟柳没见着,只当年我太小,走得又匆忙,母亲那一多半儿的嫁妆都落下了,想来那嫁妆单子还在她们几个手上,我总想着,我再是个没用的,母亲留予我的东西,我也总得拿回来了才成。哪怕烟柳变了心思,我总要听她句实话,也才能安心。”
朱嫂子连连点头,道:“姑娘这样儿才对。”说着便又拿衣袖揩眼睛,语声微哽:“当年夫人也是这样刚性儿来着,姑娘这样,倒叫奴婢又想起了夫人。”
这话引得郭婉又是一阵伤怀,哀戚地道:“可惜当年我什么都不知道,没力量护着母亲的嫁妆,也护不住母亲留下的人。”
“姑娘可别这么说。”朱嫂子说道,到底将那一丝悲意压了下去,抬头道:“当年也是韩家走了背字儿,生意一落千丈,老太爷也是没办法了,才求到了那府里的老夫人跟前去,被她拿得死死的,那些嫁妆自也是无力讨回。”
郭婉微微点头,眼底深处似是划过了一些什么,但却不曾说话。
倒是一旁站着的绿漪心下微焦,此刻便道:“姑娘出阁那会子,那府里派了个管事过来,明着给姑娘送嫁妆,暗里却是在查姑娘交给嫂子的那几处铺面田产,好在姑娘多留了个心眼儿,早早叫你们藏了起来,却也好悬没露陷儿。如今嫂子那里可还好?有没有生面孔前去打探?”
朱嫂子忙道:“姑娘且放宽心,奴婢和奴婢当家的皆很小心,那账目当年交给奴婢的时候,姑老爷也是转了好几道手的,就查也查不到。”
郭婉闻言,面上便浮起了一个淡极若无的笑,似是凉薄,又似淡然,道:“父亲……到底他也是……”
她的嘴唇蠕动着,却终究不曾把话说完,末了,也只是叹了一声,面上的神情变得怔忡起来,仿佛在想着什么,良久都不曾出声儿。
朱嫂子与绿漪见状,也皆不再说话,净室前便只剩下了一片寂静,唯有秋风偶尔掠过,携来远处桂子清香。
“朱嫂子,我想问问你,你可还记得烟柳最后一次与我们联络,是在何时?”半晌后,郭婉方转过了一个话题,面上的怅惘也尽皆敛了去。
朱嫂子闻言,低头想了一会,便道:“回姑娘的话,奴婢记得最后一次见烟柳,是在三年前的春分前后。因那时候天暖了些,奴婢与当家的去京里给姑娘置办首饰,托人给烟柳捎了信儿,烟柳便偷偷溜出来与奴婢见了一面儿。”
郭婉闻言,面露沉吟,一时不曾言声,绿漪便上前半步,压着声音问:“那时候烟柳为何不把那嫁妆单子交予嫂子?”
朱嫂子闻言,有些欲言又止,默了一会儿后,方道:“三年前……正在风头上呢。”
“三年前么……”郭婉重复了一句,面上生起了一丝缅怀之色,却是已经明白了朱嫂子的意思:“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三年前的初春,可不就是我备嫁之时么?那个时候,那府里刚好派了管事过来给我送嫁妆,烟柳那一头,只怕也是有人盯着的。”
朱嫂子见她悟出其中利害,便点了点头,神情间有深深的无奈:“姑娘实是太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