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女童发出模糊的低唤,身子不住痉挛,唇角渗出一缕黑血,瘦干了的脸上,渐爬上一层死灰。
她像是极疼,小小的眉头紧皱着,又张了张口,似是想要再唤一声“娘”。
然而,她已经不能发出声音了。
更多的黑血喷涌而出,糊了她半张脸,下巴与前襟也被浸湿。
她张大眼睛,瞳孔中的光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天空微蓝、阳光菲薄、朔风如刀。
她就这样睁着眼睛,慢慢停止了呼吸。
“她不是郡主!”
人群中,终于爆出第一声尖叫。
不是惊慌救命,而是对女童身份的揭穿。
是的,这样干瘦黑黄的孩子,怎么可能是锦衣玉食的贵人?
可笑众人只认衣冠,竟给个野孩子行跪礼。
而再然后,才是由惊转惧。
“杀人啦!”
“不好啦,死人啦!”
“有刺客!”
尖叫声被大风刮得稀碎,宫人连滚带爬地散开,受了惊吓的女眷们更是没头苍蝇似地乱撞,满世界的凄惶。
陈滢怔怔望向前方。
起风了。
人们奔走呼号,像被风吹散的泥沙,又似乱草起伏。
一滴汗水,自眼角悄然滑落。
陈滢闭了闭眼。
冬日的阳光洒在身上,异常寒冷。
她张开双眸,望向前方。
女童身旁,王敏荑正仰面躺着,金钗散落,长发盖了满脸,殷红的血浸透地面。
陈滢提步向前。
先是慢走,然后疾行,再是小跑,最后狂奔。
当她喘息着站在王敏荑身前时,她的面色,已是一片苍白。
她方才听到的那一声机括声,并非臆想。
是驽箭。
王敏荑的胸前,正插着两支黑色驽箭,几乎整支没入,唯露出箭尾一角黑羽,在山风中轻轻颤动……
…………………………
“驾!驾!”
盛京城外官道,十余骑铁盔黑甲的骑士,护着一乘四马驭的华丽马车疾驰而过,那马车后方竖着一面绛旗,旗上盘着一条赤龙,在冬日的朔风中翻卷不息。
此乃禁军旗帜。
众车马见之,尽皆走避,官道一路畅通,而待车队行过,便有那好事者聚在路旁,指指点点,悄声猜测着马车主人的身份。
车中坐着的,并非皇亲贵胄,而是寻真。
她要赶去医馆。
王三姑娘身中毒箭,如今毒解了一半儿,箭却无人敢拔,怕造成失血过多,加重其作势,甚至箭去人亡。
所幸今日随驾太医甚多,众人合力施救,总算将王敏荑的一口气吊住,元嘉帝连下数道口谕,封山、布防、加派禁军护卫,并派人去太医署请擅金伤科的大夫。
因陈家受托照顾王敏荑,陈劭已先一步前往王家报信。
疾驰的马车不时震动,寻真面色苍白,两手牢牢攀住车壁,以保持平衡,而她的身体却不自觉地颤抖,眼前似又现出王敏荑面若金纸的模样。
事情的经过,她并不知悉,她只知道,王三姑娘受伤极重,而她们家姑娘要她速去医馆,请擅治外伤的郑如蕙郑女医带上所有可用之物,前来救人。
“要快!”
“告诉郑大夫,所有药品器材全都带上。”
这是临行前陈滢的叮嘱。
寻真擦了擦额角汗滴,既担忧、又焦急。
郑大夫医术是不错,且又在那实验室里弄出了什么救命药,可是,万一王敏荑救不回来,甚或死在郑大夫手上,陈家的罪过就大了。
念及此,寻真越发心急如焚。
王家把三姑娘托付给陈家,可谁想竟出了这等大事,若有个好歹,两府之间往后又该如何处?王家会不会怪罪陈家?
一时间,脑中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正自愁烦间,忽听车外有人问:“车中可是寻真?”
很熟悉的语声,醇酒般清厚。
寻真两眼一亮,立时掀帘。
马车不知何时停下了,一袭玄衣的裴恕,正拢缰而立,身后是一队裴家军,郎廷玉亦在其中。
“小侯爷!”只唤了一声,寻真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如见亲人般跌跌撞撞冲过去,“哐”地拉开车门。
“小侯爷,您快帮帮我们姑娘!”她几乎哀嚎,抬手胡乱抹着眼泪,脸都哭花了,“我们姑娘现下还在小行山呢,小侯爷您可得帮着姑娘啊。”
“我差不多都知道了。”裴恕声音低沉,神情镇定:“听说你们要去医馆?”
寻真点头,吸了吸鼻子:“姑娘说了,要请郑大夫来,还要拿好些药和器材。”
“好。”裴恕应道,一夹马腹,提缰向前:“我去找阿滢,老郎跟你一起去医馆。”
语毕,向那侍卫首领颔首致意:“诸位辛苦。”
那首领忙抱拳:“小侯爷客气。”
若非拦车的是裴恕,他也不会停车。
裴恕再一颔首,胯下骏马蓦地四蹄腾空,飞驰而去,那一队裴家军立时跟上,“隆隆”蹄声敲打路面,须臾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