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滢合上记录,看向裴恕:“两名家丁的证词,互为印证,作证时神态自然、逻辑无漏洞,据我看来没有问题,基本可断定他二人皆是说的实话。”
语结,她的神情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至此,我只能重新拾起第一个推断,即淋雨。”
“还是淋雨?”裴恕疑惑地看着她:“可是,这时间却是对不上……”
他陡然明悟,瞳孔一缩,沉下了脸。
“原来如此。”他点了点头,面色铁青:“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关键的一点,还是时间。”
“是的,时间。”陈滢轻声重复着,肯定了他的推测,又补充道:“至少在子初时分,钱天降应该就已经坠落井中,淋了至少两刻的雨,否则,他的前襟也不会湿得如此厉害。可是,这个已经死在了子初时分的人,却鬼魅般地出现在子正一刻之后,且还被两名目击者看见。如果这个人不是鬼的话,就只有一种可能,亦即是我此前的推断。”
“凶手假扮成钱天降,妄图以意外坠亡,掩盖其杀人之真相。”裴恕冷冷地道。
“的确如此。”陈滢颔首,垂眸于手中记录,笑容未减:“至此,关于钱天降死亡时间的推断,我已陈述完毕。接下来,则是关于其死亡地点的推测。这个推测,依据有二。”
她抬头看向裴恕,指了指摆放于他身前的死者衣物:“这第一个依据,便是死者的靴子。”
裴恕闻言,立时拿起了那双靴子,陈滢道:“不知阿恕有没有发现,死者的靴底几乎没怎么脏,很干净。”
“是么?”裴恕挑挑眉,翻过靴底看去,果见那上头只少量泥污,堪称洁净。
陈滢此时便道:“不知你意识到没有,这府中石径大多长满杂草,很滑脚,若是雨天的话,只怕更难走。方才我便发现,就算是阿恕你,也是只拣着那泥地走的。”
裴恕略一回思,确然如此,遂颔首:“原先我还尚未察觉,细细想来,倒还真是如此。”
语毕,他已是明白了过来,不由微笑:“你这样一说,我便懂了。若这钱天降死于室外,昨夜下雨,道路必定泥泞,他的靴底亦不会如此干净。”
“这只是理由之一。”陈滢弯了弯唇,低头翻看笔录:“两名家丁供称,他们昨晚替死者备下的靴袜,皆是才洗净的,而依据二人的描述,他们备好的鞋袜,也就是此时我们看到的这两样。此即表明,昨晚死者入睡时,这些衣物便在死者床脚。”
她举眸望住裴恕,神情笃定:“据此我初步确定,死者的房间,才是第一案发现场。”
裴恕沉吟地点了点头。
陈滢又道:“证明此论点的第二个证据,是死者床头下方的半枚脚印。”
裴恕陡然抬头。
居然有脚印?
他蓦地记起,方才勘察现场时,陈滢曾爬进钱天降的床底。
原来,她竟发现了这样重要的线索。
裴恕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是了,只能洗耳恭声。
此时,陈滢已然提步行至裴恕近前,向他展示记录本儿上的一副简图:“阿恕你瞧,这是我画的死者床底示意图。”
裴恕就着她的看去,见那图上画着大片细碎的黑点儿,左上角标注着大大的“浮灰”二字,而在墨点儿中又有几处字迹,分别写着“鞋印”、“脏袜子”、“鸡骨头”等字样。
裴恕于是讶然。
这说得好好儿的案情,怎么突然冒出这些来了?
陈滢望住他,面色是一如既往地淡定:“钱天降的屋子虽还算干净,但床底下却很脏。我猜他一定很懒,再一个,你派去的两拨人手,应该也不是很会打扫卫生。”
她嘴角动了动,又续:“方才勘察时,我特意爬去床底,发现死者床下杂物颇多,这些脏袜子、鸡骨头之上,皆是浮灰厚重,想来至少十天以上无人清扫。也正因如此,这半枚脚印便此留了下来。”
她指向标注之处,特意将纸面转了个方向,以使裴恕看得更清楚:“你看,这脚印的脚尖儿是朝向床头的,印痕尚新。而根据床下的脏乱程度,以及被褥的脏乱程度来看,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绝不是死者或是家丁、侍卫留下的,他们平常根本懒得碰这个地方。”
这干净的声线如涓涓细流,宛然于裴恕耳边。
不知何故,他竟有刹那的恍惚。
那一刻,他忽然便想起,在他小的时候,母亲似乎也曾说过相似的话。
“脏死你算了。”记忆中的那个妇人,放下侯夫人的尊严,亲手拿着笤帚,一面扫出床底的杂物,一面恨恨看向那个英武的男子。
而每当那时,那英武男子便会讪讪地笑,手脚没处放的样子,觍着脸辩解“我每天都叫人扫地来着”。
那妇人便会用力拿笤帚磕砖地,一脸地嫌弃,骂那男子“就知道表面儿光,床底下从不扫,偏毛病又多,不肯叫人服侍,只来累我一人”。
虽是恨恨地说着这些,可是,裴恕却觉着,那个妇人——他的母亲——其实是欢喜的。
父亲也一样。
那些小小的抱怨、小小的辩解,像阳光下轻舞的碎屑,细小而又温暖。
他还记得他们说话的样子,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