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量的出血,我记得前些时候也曾见过。”陈滢抬起手,将白布覆上明心的脸。
尸检已经完成,没有发现致命外伤,可是,也不能排除他杀的可能。
毕竟,这世上有如此多致人死亡地方法,外力侵入只是其一。
裴恕抬头望她,剔透的瞳仁里,沉了一丝疑惑。
“你说的是哪一宗案子?”他问,上前两步,替陈滢拉开殓房的大门。
菲薄的曙色扫进檐下,青石板路上结了霜,道路两旁种了几株木芙蓉,如今早是残叶凋萎,枯枝上亦挂着霜迹。
陈滢跨出门槛,转上朝东的那条石径,清清冷冷的声音,似亦沾着秋日晨露:“是香山县主中毒案。当时,香山县主也是大出血,初时我们都以为是天葵,后来经高人查证,方知是有人投毒。那投毒者至今未曾查明。”
停了一息,她又补充道:“如果可以的话,这案子也大可以请那位高人帮忙,他是东宫僚属,叫做管耀,你可能也认识。此外,我们或许也该去问一问长公主。我猜她可能查到了些什么。”
否则,也不会一夕之间,便死了那许多宫女丫鬟。
陈滢在心中续下余言,抬起头,望向东边的天空。
晨雾正渐渐散开,鸭壳青的天幕下,压着一角蓝灰色的云,掩住半轮红日。
“太阳要升起来了。”她转首,看向身后的停尸房。
灰白色的石屋,平实朴素,即便朝阳洒下,亦不能洗去它骨子里的阴沉。
陈滢有片刻的恍惚。
却不知,在离开人世的那一瞬,明心在想些什么?
她有没有想过,她将会死在一个陌生的、充满腐烂气息的地方,周遭连个亲人也没有,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甚至没有机会留下遗言?
如果有,她又想说些什么呢?
她不曾达成的心愿?还是腹中尚未成型的胎儿?抑或是对这尘世的眷恋?又或者,她会说出某些事的真相?
这一切的一切,皆随着她生命的消亡,而成为永远的谜题。
陈滢无声地叹了口气,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坦白说,她并不喜欢这个野心极盛的女子,对其做法亦很不认同。
然而,那到底是一条年轻的、鲜活的生命。倏然逝去,总不免引人感喟。
陈滢犹记去年秋天,明心过府送信,着一身鲜丽的红裙,意气风发,好似将一切握在掌中。
彼时的她们,又何曾知晓,那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生命诚伟大,它孕育文明、赋予这个星球活力与希望。
然而,又有些时候,你却清晰地知晓,生命,很卑微。
卑微到一个转身,故人便已不在。
裴恕半侧着首,看向陈滢。
他头一次发现,那双清澈的、始终平静的眸子里,其实,也是有情绪的。
虽只是微末的一点点。
但他能看出来,她并不好受。
他走去她身旁,轻轻牵起她的衣袖,垂眸望她。
“我在。”低且柔的声音,如经年沉酿以火微温,便有酒意蒸发弥散,教人微醺。
陈滢回望着他,“嗯”了一声,将手伸进他掌中,由得那只大手包裹住,语气很笃定:“我知道。”
是的,她知道。
一如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
明心之死固然令人伤感,而其背后所牵动的,却绝不简单。
明心与郭婉、郭婉与香云斋、香云斋与陈滢、陈滢以及手头的各项产业或事业。
这是一条清晰的关系线。
一旦其中某个点出了问题,则无人能够独善其身。
“我现在就需要去见陛下自辩么?”陈滢问。
她接到的旨意是“着速进宫查案”,随后便被带至皇城殓房,除此之外,并无别的旨意。
目前看来,元嘉帝也没有单独召见她的意思。
不过,她还是提前做了些准备,带了几份年度财务报表。
裴恕此前给她递过消息,提到过香云斋资金流向的问题,她也是未雨绸缪。
裴恕向她一笑,因见四下无人,便抬手向她鬓边触了触。
这在他是“摸头以示安慰”,随后柔声道:“陛下既然没旨意下来,你就不必去。”
陈滢忖度片刻,点头道:“这话也是。不过……”
她望住他,清水般的眼瞳里,流动着一点点的忧虑:“你给我递消息的事儿,陛下会不会已经有数了?”
元嘉帝再精明不过,陈滢不相信裴恕能瞒过他。
她有点担心裴恕。
裴恕闻言,嘴角又斜去一旁。
那是一个匪气十足的笑,正是他惯常的笑模样。
他屈指一弹剑柄,不以为意地道:“无妨。陛下若不知,则万事休提;陛下若明知此事却没拦着我,又没叫人盯我的梢,那便表明,在陛下的心里,你是值得信任之人,我透点儿消息给你也没事儿。”
他忽抬手,长而有力的指尖,再度轻掠过她鬓边发丝,一触即放,笑道:“你在康王诸案中不遗余力,多次助我、助太子殿下、助陛下破获大案,还查出了很多重要线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