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裴恕看了那士卒一眼,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复又转望陈滢。
转身刹那,那满眼不耐,皆化作温柔。
“我去去就来。”他握牢她的手道,目中划过一丝心疼。
她的手很凉,仿佛他用再大的力道,再无法握暖。
这让他有些难过。
陈滢平静地看着他,点头道:“好。”
也就在说出这个字的同时,她已做出了决定。
相信裴恕。
听从他的忠告。
暂时什么都不要做,静观其变。
她深信,裴恕一定知道些她所不知道的事,所以才会提出这样突兀的要求。
而他如此讳莫如深,亦定有其因由。
她相信他。
若这世上仅有一人值得信任,则这人只会是裴恕。
这不仅仅因为他是她的爱人与未婚夫,亦是因为,他还是她的朋友、她的伙伴。
此外,他那与侦探先生完全一致的音色,亦是她无条件信任他的原因之一。
裴恕很快便随那军卒去了。
去之前,他微弯了身子,在陈滢耳畔说了最后一句话:
“无事,信我。”
陈滢安静地听着,一刹儿的功夫,视线扫去他的身后。
那圆脸军卒,似乎冲她笑了一下。
陈滢心头凛了凛。
再凝神看时,那军卒已然移开视线,普普通通地,没有半点异样。
陈滢几乎疑心自己看错。
毕竟这人天生一张笑脸,见谁仿佛都带笑。
可是,在心底深处,她却又觉得,她没看错。
那一笑中的意味,很是古怪,令人不得不去在意。
数息后,湖畔便安静了下来,水光如银、月色如霜,陈滢犹自立在胡畔,不曾离去。
在身她身后,明亮的火把照见桃林,新蕊初吐,茸茸的一片绿,若非天气寒冷,谁又能说,这并非春时好景?
然而陈滢却知晓,待到三月花开时,这烂漫繁华,怕也只能归于寂寥,唯湖上清波、天边流云,才知芳菲消息。
元嘉十八年上元节深夜,盛京城中,再没了镇远侯府,另有部分官员府邸,亦被连夜抄检。
当此夜,圆月澄空、风清云静,陌上游人已散尽,天上星河犹在,而街头灯烛已熄。
于是,发生在京城的这些许震荡,亦不曾坏了这节日喜庆,甚至许多年后,这暖冬如春的上元佳节,亦仍为盛京百姓称道,有好些人甚至根本不知晓,那一晚的盛京城,又少了许多人家。
相较于长公主并兴济伯大案之轰动,镇远侯之案,显得格外冷清,唯有身在其中之人,方能体会到那平静之下的汹涌与险恶。
那一晚,元嘉帝始终不曾未露面。
吴太妃突然病重,几度游走于生死边缘,元嘉帝乃至孝之人,整夜亲守在侧,无暇他顾,只于次日颁下数道旨意。
镇远侯顾乾谋逆叛国,罪当凌迟。因其已于事发当晚中毒身亡,故鞭尸三百、曝于荒野,尸骨不得入殓;
镇远侯府阖族贬为庶民,流配北疆,永世不得科举,五代以内不得进京;
已然出嫁的镇远侯府诸女,念在其乃弱质女流,罪减三等,免流配之苦,敕命接旨当日出家,终生不得还俗;
至于其所出子女,男丁顾氏同罪论处,即刻流配北疆,凡有瞒报、漏报者,一经查实,满门抄斩;女子罪则同其祖母、亲母,敕命接旨当日出家,终生不得还俗。
此外,包括平西伯在内的一众勋贵,失察于先、疏漏于后,竟致逆贼潜藏多年,虽非出自本意,亦不可赦。依各人罪行轻重以申斥、罚俸、降职或免官论处。
这些是针对京官儿的,还有数道圣谕,则直指山东。
山东行省上至二品布政使、指挥同知,下至八品经历、县丞,或迁或降、或罪或免,几乎全部调离原职,来了个大换血。唯有山东贪墨案中出过大力的李珩等人,不降反升。
李珩官至山东省布政司左参政,由正四品一跃成为三品大员;而原为泰安州同知的薛大人,亦官升一级,升任山东省布政司参议。
至于原参政鲁大人、原参议孟大人,则就地免职,遣送原籍待命。
随着一道道旨意颁下,大楚朝堂暗流不断,明面儿上却是一派和平,不少官员上折称元嘉帝乃“千古第一仁君”,盖因此等谋逆大罪,理当满门抄斩,可元嘉帝却只将镇远侯阖族贬为庶民,实是宽仁至极。
元嘉帝倒也老实不客气,当即便认下了这“千古第一仁君”的名号,复又亦以悲天悯人的语气,写了一份《乞天书》。
这份天子之书,尽诉一个孝子对重病母亲的担忧,言及镇远侯诸案,则以“上天有好生之德、君子当如父如母”为由,隐晦地表明“此仁者,为母驱病、为天下除疾”,再以当朝天子身份,向上天乞求“为母延寿二十年”,不惜“以身代之”。
总而言之,这份后来被人抄录而出、流传于世、被百姓们亲切地称作《向天再求二十年》的书信,一经面市,立时轰动大楚,而元嘉帝“以仁孝治国”的美名,更是连西夷和北疆都传遍了。
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