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着手中的竹简,嘴唇抿成一条线。
“唉——”裴昀单手撑着下巴,发出一道长长的叹息。他伸了个懒腰,手扶着后颈,活动了一下脖子,自言自语般说道:“果然还是这里待着最自在,不用在乎旁人的眼光。”
他往后一仰,将卷轴盖在脸上,小声嘟囔道:“那些言官天天盯着宫里,稍有差池就开始劝谏。真要是那么能说,倒是去骂前朝那些老头子啊!”
“一个个的尸位素餐、蝇营狗苟、恬不知耻。计较的全是自身的利益得失,看的都是太后的脸色。”
原来陛下人前人后是两个模样,人前看着冷静威严,人后也会躲在角落里抱怨。沈玥想起先前趴在床底下听到的话语,面部不自觉笑得颤抖,努力捂着脸憋笑。
她的肩膀跟着剧烈抖动起来,连带着阁架也微微晃动。一本倾斜突出的线装册子受力不均,缓缓滑动掉出,“啪”地一下砸在地面。
“什么人?!”裴昀一惊,厉声呵斥道。
“陛下,是我……”沈玥拾起方才掉落的书,从阁架探出脑袋,面上挂着尴尬的笑容。
“咳咳,你刚才听到了多少?”裴昀稍显局促地站直身子,后背绷得僵硬,不似方才那般松松散散的模样。
“我、我什么都没听到。”沈玥的目光游移不定。
“真的?”裴昀有些怀疑。
“嗯……其实,也就听到了一点点。”沈玥被他的目光注视着,心虚地别过脸去。随后她低下头,像是要把地面盯出个窟窿。
“那就是都听到了。”裴昀掩面叹息一声,自暴自弃般摆了摆手,“算了,你来这里是干什么?”
“我想找些书看。”沈玥如实回答。
裴昀联想到她近日的动向,很快反应过来:“听说你最近总是往秦婉那里跑?”
沈玥点了点头:“婉姐姐擅长经商与记账,我便跟着她学了几手。”
裴昀注意她的称呼,挑了挑眉:“你既与她打好了关系,可知她最近都做些什么?”
“婉姐姐时常给家中寄信,处理入宫前尚未收尾的账簿。”
“她只是在处理账簿?”裴昀摸了摸下巴,眼神满是狐疑。
沈玥点了点头,她所知的只有这些。
裴昀站在原地思索片刻,随后走到门外,对着院中候着的王德招了招手。王德看见走出来的竟是陛下,不由得瞪大双眼,瞳孔微张。好在他反应迅速,连忙恢复如常,小跑着凑上前来。
裴昀对着他小声耳语几句,王德弯腰俯首连连点头。随后王德朝沈玥这边望了一眼,朝着她挤眉弄眼,脸上的笑容掩都掩盖不住。他掀起衣裳下摆,拔腿就往跑去。
沈玥被他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心想莫非吩咐的事情跟自己有关?
裴昀回过头,见沈玥往这边使劲儿张望,似笑非笑地问道:“好奇吗?”
沈玥眨巴着眼,点了点头。
裴昀故意道:“不告诉你。”
沈玥:“……”
好吧,她算是发现了。陛下很喜欢逗自己,这会儿真面目暴露,连装都不再装一下。
她有些气闷地别过脸去,自顾自沿着阁架找起书来,刻意不去搭理站在一旁的裴昀。裴昀见她懊恼的神情,嘴角反倒噙起一抹笑意。他气定神闲地倚着墙壁,双手抱胸静静地看着沈玥。
没过多久,王德抱着一沓帐册回来了。裴昀使了个眼色,王德立马心领神会。他的脚步拐了弯儿,停在沈玥的面前,恭敬地把帐册呈上。
沈玥盯着扉页的墨色字迹,不由得有些诧异:“这是内务府的账册?”
皇帝会在嫔妃中挑出合适的人选处理后宫事务,但大多是交由皇后料理。现如今尚未立后,按理来说也该交由贵妃处理内务。
裴昀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纸面:“你先整理这些试试看。”
沈玥抿了抿唇,接过这沓账册,忍不住说道:“其实宫中比我有更适合的人。”
她的言下之意指的便是秦婉。虽然沈玥知道陛下并不信任秦婉,却还是忍不住帮她说话。空有一番才能却无处施展,实在是太过可惜。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裴昀忽地凑近,贴着沈玥的后颈。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沈玥的耳畔,只听他轻声说道:“朕怀疑帐册有假,却没瞧出端倪。若非必要,不要给她看。”
虽然他没有明说秦婉的名字,但沈玥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既是一场试探,也是一次算计。
她点了点头,将账册收好。
眼见天色已晚,沈玥跟裴昀行礼告辞,便回了自家宫殿。王德喜上眉梢,跟她恭贺道:“娘娘得陛下圣宠,如今有手握后宫内务的权力,当真是扬眉吐气!”
沈玥却没他那般高兴,权位危于百尺竿,一朝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若是招来其他嫔妃的记恨,很可能因此丢了性命。
她叮嘱道:“此事你心里知道便好,不要四处声张。”
王德也算是宫里的人精,眼珠子一转立马明白过来,做了个捂嘴的手势,忙不迭点头。
沈玥看着他浮夸的动作,忍不住发笑。她心想自己狐假虎威,在外人看来得宠,说不定能让底下跟着自己的宫人也过得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