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再也没在我面前提过谢晚。他偶尔叹息,却也不说什么。宫里大抵也传了些话出来,坊间的闲言碎语也随之多了起来。比如首辅要倒台,皇长子要另娶,诸君之位已定,这三类话题热度要更高些。
乞巧节悄然而至。我起了个大早,坐在梳妆台前发呆。春秧打着哈欠摸着鼻子嘟哝道:“小姐,今日起着早干嘛?”
秋南手指一蜷,敲在她的脑门上:“乞巧节,当然要出去看花灯咯。”
“往年都是和宋公子一道出去的。”春秧揉揉脑袋,该是还没睡醒,“唉?按理说,宋公子早就该在屋前候着了,今日怎倒不见?”
“今年难不成要和皇长子一道了?”春秧咋咋呼呼,“也该是皇长子咯。”
哪有什么该与不该。我下定决心把那个不值钱的小银簪子簪进发里。
等到晌午,春秧拿着帖子着急忙慌跑进来:“小姐,宋公子真奇怪,还送帖子。”
沁了桂花香的松花笺,熟悉的簪花小楷。
我突然又打起精神来,从妆匣里摸出一块口脂,细细地抹了。又担心抹得太浓,拿帕子又擦了点。我怎么这么忸怩啊。
今年的乞巧节,比往年还要热闹些,还未入夜,各色花灯都点起来了。摊贩叫卖声也比以往要响亮些,似乎害怕自己的花灯被剩下。春秧和秋南被我甩在身后,我手里攥着一块刚绣完的墨绿方巾,我已经打好主意让他给我买哪盏花灯了。
入夜了。烛光在河水里流淌,身边欢声笑语更密。我把帕子摊开,试图抚平褶皱。不急,还有时间。
“小姐。”春秧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三根糖葫芦,分给我一根。我们三个人坐在栏杆上,双脚悬空,慢慢晃。
我咬开一颗,糖浆黏在我的上牙膛,声音混着口水声,模糊不清:“几时了。”
“正是热闹的时候。”秋南低低拿着糖葫芦,低着头看着脚尖,“小姐,咱再等一会子吧。”
我没吭声,我的嘴巴被糖浆糊住了。我应该再等一会儿吧。
“不等了,回去罢。”我睁开嘴,那块糖浆啪嗒掉了下来,扯下了一块皮。
我跳了下来,举着糖葫芦就想往人群里钻。
秋南却是一把拉住我,她眼里亮晶晶:“小姐,时间还早,还可以等。”
“不等啦。”我只觉得委屈,脸上却不甘示弱,“等好久了。”
等多久了?
从小时候他抢我糖人那会儿,从他翻墙给我买绿豆糕那会儿,从他带着我去骑马射箭那会儿,从他教我爬树摸鱼那会儿,从他和我吵架斗嘴那会儿,从他为了我和流氓地打架,从他替我揽过被罚跪三天祠堂那会儿……
我每一个乞巧节都在等,他每个乞巧节都会在我屋前等我,吵吵闹闹带我去明月桥下买绿豆糕。
我没那么喜欢吃绿豆糕,只是明月桥我非去不可。因为乞巧走过明月桥,一生一世一双人。
今年,他没有来了,也再也不会来了。
“太甜了,吃不下了。”我把糖葫芦塞进春秧手里,挣开秋南的手,转身就跑进人群。
混在人群里,我才不觉得拘束。我好像落泪了,因为我看见的花灯炸开,像很多朵月季、牡丹、芍药。
我应该再去一个地方。
他果真在这儿。那么的纸醉金迷,那么的不合规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我死心。
他见到我似乎并不奇怪,双眼迷离,脸上带着酒醉的红晕:“赵谖,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我眨了眨眼睛,望着他与别人紧握交叠的手,突然间没了底气。我耸耸肩,无所谓道:“随处走走,怎知就走到这来了。”
“乞巧节,张灯结彩,你没与旁人相看花灯?”他这人真奇怪,说的漫不经心,好像还在揶揄我。
“有只狗放了我鸽子。”我反讥道,“那只狗现在还喝醉了,不知道睡到哪家狗窝里去了。”
“竟有人能放赵首辅之女的鸽子?”他好像不敢相信一般,半个身子朝着身边的女子靠过去,“这种人赵小姐就不必在意咯。”
“谢谢提醒。”我觉得头疼,偏过脸去。
“赵谖,这张簪子真丑,不衬你。”
这人话真多,喝这么醉,还能看得清我的簪子。
“不劳你费心,一会儿就丢了去。”我的指甲嵌进肉里,嘴上却不饶人。
他咧开嘴笑了,还未入口的酒顺着他的下颌流进领口,我才发现他胸口已经浸湿了一大片。
“宋小六,你走不走?”我猛吸一口气,眼里带着我自己都无法压制的悲戚。
他斜睨我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小爷我不走。”
“宋观棋,我再问你一遍,你走不走。”我突然泄了气,眸子一闪,却仍死死地看着他,语气也带着几分强硬。
他竟把头扭了过去,脑袋搁在身旁女子的脖颈处,嗓音低迷,酒气从他鼻子里流出来。我站的那般远,竟然呛得我想流泪。
他说,赵谖,我不走。
真的很没意思哎。我把怀里的方帕往他脸上一丢,带着温度的方帕激得他一激灵。他一抹,把方帕攥在手里,俊秀的美貌蹙成一团,眉心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