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霁,屋檐下新挂的大红灯笼还没来得及摘,从我这窗户正好能望见灯笼底下垂下来的流苏坠子,红彤彤的看着却不喜庆。秋南和春秧在院子里扫雪,小白窜在雪地里,那双粉水晶似的眼睛惹眼得很。
我正瞧见贾叔脚步匆匆从廊下而来,秋南就拎着扫把挡在我面前,帮我把窗给掩上了。
贾叔从库房寻了几株上好的灵芝和人参送过来,嘱咐秋南别忘了盯着我吃。他俩的影子在窗户上显得那么高大,把白日里的阳光遮掩了大半。
“小姐……”贾叔压低了声音,欲言又止,晃了晃脑袋,没说下去。
我顺势推开窗,笑着看他:“贾叔,外公近日身子如何?”
贾叔后退了几步,作揖道:“老太爷近日大多都呆在书房,饭食和药都挺好。”
“白日里风大,小姐还是得多注意些身体,药和补品都得按时吃。”
“我知道的,贾叔。”
他灰白的袍子好几处都沾了水,鞋底和裤腿处也有好些泥点子。这几日,家里的仆从都遣散地差不多了。贾叔一个人打理这个宅院怕是有些力不从心。
秋南忙用手肘把窗又给我掩上,只给我留了一条缝:“贾叔,还得要您多说说。小姐药是没喝多少,蜜饯果子倒是吃了不少。一碗药,得吃四五颗呢。”
“既然小姐爱吃,那明日我再去买些送过来。”贾叔眼眸里多了几丝笑意,话里也有了几分平常的趣味。
“家里事忙,贾叔不用麻烦了。”我忙凑上脸去,“我明日少吃些就行。”
“无妨,老太爷那边也得补点了。”贾叔摆摆手,越发慈眉善目。
他走后,秋南毫不留情地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又怕我憋闷,把小白丢进屋子与我作伴。
一人窝在榻上发呆,一兔窝在桌底啃萝卜,互不打扰。
晚些时候,我从抽屉里翻出了些首饰,挑拣了几件寻常的,交代秋南寻个铺子给当了。又挑拣了几样贵重的用布包裹起来塞进箱子,和我贴身衣服混在一起。
我拿上斗篷,坐在椅子上又发了会儿呆,把药喝了个干净,只吃了两颗蜜饯果子。
“我去书房一趟,你们先收拾。”
夜静地让人惶恐,上弦月弯如弓,高高而挂,月光却怎么也透不过光秃秃的枝桠洒进庭院。我站在书房前,却迟迟不敢推门而入。
今晚的夜,就算被风搅乱,也还是那般黑。
我不由得紧了紧领口,微凉的指尖拽着毛绒领口,一瞬间有些暖意顺着血脉攀爬进胸腔,试图平复我胡乱跳动的心。
“怎么现在倒是不敢进来了?”
苍老略带着严厉的声音穿门而来。
下一刻,我就推开了那扇半掩的房门。
跨过门槛,踏着熟悉的青砖,扑面是熟悉的安息香味,入目是熟悉的木质屏风。
外公站在桌前,手里拈着一只细毫笔。笔尖是朱砂的红,他微微躬着腰正细细描摹着什么。
灯影幢幢,他的脸颊变换明灭,气色看着比我进宫那日要好些。
我还想在看些什么,耳边却是外公冷哼一声。我的膝盖突然就软了,“扑通”一声,直直跪在地上。
“进宫一趟,跪倒是跪得轻松起来了。”他看也没看我一眼,依旧低着头,似乎在等我开口。
我抿着唇,没有说话。
一是想着家里的青砖好像比宫里的地毯要硌人些,我的膝盖骨现在有些疼;二是我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想些有的没的,转移注意力。
眉心蓦地一点柔软,有些力道,进而打破我虚无缥缈的思绪。
我呆呆望着坠落在地的那支细毫笔,眼睁睁看着它弹起,翻落,咕噜咕噜直直滚撞到桌脚才停下。
“这桩婚事可以保你无虞。”
看着他面色红润,原来不是气色好些,是被我气的。
我叹了口气,却不觉得轻松,胸口反而更加憋闷。我抬手抹去额心的润湿,手指尖出现一点红,随后身体往前去,够到那只细豪笔,然后撑着身子站起来。
等不了了,我不能没有哥哥。
我不能心安理得地在他们给编织的美梦里安睡,我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晓,在这桩灾祸里独善其身。临了来一句,我是女子,我什么也做不了来哄骗自己。
膝盖有点疼,关节有些僵硬。我一言不发地走到外公身侧,把笔搁在一旁,然后从笔架上选了另一只笔递过去,这才发现外公刚刚一直在描摹的是我母亲的画像。只是发髻上的红珊瑚发钗,红得发黑,有些突兀。
“母亲看到会很开心。”我盯着画有些出神,眼前似乎看到母亲扶着发钗对我炫耀的模样。
“阿满。”
“为何自请入教坊司?”
外公并未接过我递过去的那支笔,手垂在身侧,极细微的颤抖。
“自古以来,都逃不过。”
“什么逃不过?”
“罪臣之女,都逃不过。”
啪嗒。
手背一点湿热,然后宣纸上也晕开了一点不完美。
全身血液霎时间燃烧、沸腾起来,无时无刻不在叫嚣,似乎想撕裂我的每一寸肌肤,然后抛洒